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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圣徒。”米哈伊尔赌气道,“我就是要这么说。”

阿诺德好久才抬起脸来,米哈伊尔看出他居然好像在笑。

“走吧。进屋去。”阿诺德嘟哝道,“外头太热了。”

卡捷琳娜也在这时候推开院门进来了,问候了一声,加快脚步跑进了阴凉的屋子里。阿诺德也站起身来,他出门的时候连马甲都扔在了沙发背上,此时却老老实实地扣住了每一个衬衣纽扣。米哈伊尔还穿着那身黑色长袍,太阳在阿诺德身上投下瘦长的影子。

“您来得太早了。”阿诺德自顾自掀开门帘,在客厅里坐下,喝了口凉茶,——今天是柠檬薄荷和勿忘我,“十四号中午,我们都是不吃东西的,得把肚皮留给晚上的聚餐。诊所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您就听医生胡说吧,殿下。”卡捷琳娜端着盘子和热茶过来,笑嘻嘻地说,“早上就打发我去买奶油馅饼呢,你又不吃,还不是留给库帕拉殿下的?”

“难道过节就没有别的病人要招待了吗?”阿诺德不满地反驳,“谁会用街边小店的奶油馅饼招待圣徒?好歹要用自家的油和面吧?”

“您就算想也做不了呀。”卡捷琳娜顺口给米哈伊尔说了一句阿芙杰耶夫娜的奶油馅饼多好吃,又转头批评医生,“您做的饼简直是您祖上诺伦出身的铁证。商人们都说,诺伦一般家庭的食物难吃得还不如我们下区呢。”

阿诺德气急败坏,叫道:“那几回我都是在处理药材!卡嘉,没良心的女人!馅饼还不能叫你带回去吗?!”

卡嘉吐吐舌头,跑去打扫前厅和浴室了。为了保温,浴室里一扇窗户都没有,打扫和通风是最麻烦的。每年也就复活节、八月节和圣诞节前后,诊所做大扫除的时候顺带清理一下。今年情况特殊,有的为了节日,有的为了偶遇库帕拉殿下,市民们直到昨天还源源不断地屈尊赶来下区照顾阿诺德的浴室生意,清理也就拖到了今天。

米哈伊尔帮忙擦拭了窗台和地板,被阿诺德当做正面例子教训了钟点女仆卡捷琳娜。米哈伊尔的细致出于他从小打扫圣堂和约柜的经验,非做到他自己都摸不出一点灰尘不可。卡捷琳娜却是在脏兮兮的下区长大的,往常大扫除的时候也会挨骂,却从没像今天这么刻薄。——医生连她早上来的时候指甲缝里有点泥土都骂上了,还抱怨她不肯洗澡,浑身发臭,一点也不顾及她的脸面、不顾忌数次想要打断这些话的米哈伊尔。

下午四五点钟,整个奇迹诊所都焕然一新。卡捷琳娜接过比往常丰厚不少的信封,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阿诺德叫她回家去,她就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甚至没细想阿诺德的意思是今天回家还是以后都不要来了。

米哈伊尔想叫阿诺德消消火气,后者却直接转身去打扫干净的浴室里冲凉了。卡捷琳娜临走还记得把早上浆好的衣服放在小桌子上,米哈伊尔把自己的花环送给她。

少女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谢谢您,库帕拉殿下。不要紧,今年情况特殊,我理解……阿诺德特别讨厌脏东西,今年扫除拖得太久,他着急了。”

“那也不该说那种话呀。”米哈伊尔无奈地说,瞥了浴室的方向一眼,双手合十鞠躬道,“我代他道歉。奶油馅饼很好吃,谢谢您。”

卡捷琳娜愣了一下,破涕为笑,羞赧地说:“哎呀,哪里需要这个……医生自己知道的。这周的薪资给的都是往常两倍呢。他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您该多信任他一些。”

卡捷琳娜走了,被反过来教训要顺着阿诺德的米哈伊尔却茫然了。阿诺德臭着脸擦着头发回到客厅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慢慢地好转,像在温热的柠檬水里泡过,又被丢进了八月的太阳底下,热烘烘的,散发着腐败的酸味。

“我来帮忙。”米哈伊尔轻巧地从沙发背上翻过去,捉住了医生拿毛巾的双手。阿诺德傲慢地从鼻孔里出了口气:

“不错,您替我道歉了。”

米哈伊尔讨好地张开十指唤出热风:“对不起。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们关系那么好。”

“说到底,您一点改变都没有。”阿诺德尖刻地刺了他一句,“您就是觉得,女仆和我,一个医生,我们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猪还大,所以我一定是为了侮辱她才说那些话!”

“我没……”米哈伊尔顿了一下,露出了坚毅而愧疚的表情,“……您说得对。我有。我提醒自己改变对人的看法,却没有真正改变。我离一个合格的圣徒还差得远。”

“哪能呀,您已经是最善良的圣徒了!”阿诺德还没消气,冷笑了一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阿诺德默默转身回了浴室门外,对着一面小镜子整理起了领针,又磨磨蹭蹭地检查了一遍吊袜带和衬衫夹,叹了口气,找了条背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