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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镜子里是一张肤色苍白、线条僵硬的脸,黑灰色的短发和镜片后面的绿眼睛叫他看起来像条下一刻就要去咬人的狼。犹豫了一下,他悄悄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玻璃瓶,在耳后和手腕上抹了点淡香水。

米哈伊尔还局促地站在客厅里,非常心疼自己刚才送出去的花环。阿诺德穿着还没沾过地的崭新布洛克皮鞋撩开门帘,僵硬得像上刑场。

半晌,医生嘟哝道:

“……总之,您不是真的觉得……我有那么……那么……是真心要说那种话的吧。”

“没有!”他半句话没说完,米哈伊尔就高兴地叫了起来,“绝无此意!”

“好吧,”阿诺德还有些心虚,看到干净的地板和家具,又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头也不抬地往外走去,“走吧。六点钟教会开始分发食物,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河边了。”

米哈伊尔愣愣地问:“不是说有聚餐?我还想看看波托西的市政厅用什么招待穷苦人家……”

阿诺德一拍脑袋想起来:

“抱歉,我忘了,那是奥格涅西卡才有的,下区有篝火就不错啦。唔,卡嘉给留了一只篮子。馅饼、蛋糕、火腿三明治、凉茶……”

医生拎起门口柜子上的编织篮,越数越心虚,抿了抿嘴唇,别过脸去,把篮子递给米哈伊尔,小声说:“您……您就当没听到。”

“我没听到。”米哈伊尔非常干脆地应下来,俯身在他衣襟上插了一枝蓝色勿忘我,觉得颜色还是太浅了,压不住那双绿眼睛。阿诺德也没看到他的表情,扶了扶眼镜,从罐子里抓了一把金银铜币塞进口袋,双手空空地走在前头出了院门。

天边还有些夕阳残留的金橙色光辉,头顶上无云的天空却已经依稀显出夏夜星河的影子,二者交界之处泛着澄澈简洁的紫灰色热气。因斯河边燃烧着驱蚊防疫的草药,衣着朴素而整洁的人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耳朵上、衣襟上、头发里别着经过白天曝晒变得蔫搭搭的野花,连石头缝里的小白花都被清扫一空。

米哈伊尔一眼就看到了季特和伊万两兄弟。他们穿着款式相同的二手短袖衬衣和条纹长裤,趿拉着稍显宽大的皮鞋在河边兜售花店丢掉的残花败叶。他远远地朝他们点点头,没有走过去,和阿诺德一起找了块没什么人的空地,铺开野餐布坐了下来。

阿诺德喝了几口凉茶,忽然站起身来,叫米哈伊尔在原地等着。他很快走了回来,将一个新的花环放在米哈伊尔头顶,又一声不吭地坐下,裤脚露出两截白袜包裹的骨骼突出的脚腕,看得米哈伊尔一阵不舒服。

太细了。齐格弗里德联邦最英勇的战士也有两米多高,壮得像一头熊,几乎有两个米哈伊尔那么壮实,他的胸膛比羊皮纸更轻易地被光辉少女撕裂。爱弥儿一路奔袭,塔里奇河与纳尔奇克河里的芦苇比波托西的强壮,在春天的寒风里猎猎作响。医生的脚腕甚至比不上去年秋天压弯芦苇丛的金色花序。

“您有什么想说的?”阿诺德看了他一眼。少年骑士在黑色教士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愣愣地看着那两截纤细到病态的脚腕:

“……芦苇。”

但是显然医生也并不是在关心他,只是随口一问。此时,阿诺德转过身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随口敷衍道:“可以用于治疗呕吐和热症。”

米哈伊尔应了一声,抓紧了自己的膝盖。同时,一种令人短暂失聪的心悸涌了上来,教他看着阿诺德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会儿也才八点多,河岸上热闹归热闹,节日狂欢还没有完全开始。阿诺德回去取花环的时候,季特过来了一趟,告诉他傍晚教会在查莱克教堂布施,等晚上市长那边点了火,还会送一些节日的美食过来,过了午夜则会有第三批食物,大概率是奥格涅西卡河边的人们的残羹冷炙。根据经验,最后一批食物基本没动过,里头会有大量完整的烤猪和冷鸡肉。

米哈伊尔给他两个奶油馅饼,得到了几朵蝴蝶花。他用指头碰了碰,叫破损的花瓣复原了。

第22章 09九点越狱(3)

他用那几朵花尝试着编织了一下,不得要领,蝴蝶花的茎实在太容易断了。最后得到了一个勉强维持住圆环形状的花环,小得只有阿诺德的手指头能穿进去。他不太高兴地把它丢进编织篮里,拿了一个卡嘉做的冷火腿三明治吃了起来。

医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那只新的花环落在那头浅金色短发上的时候,他还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对方咀嚼了两下。

他默默地吃干净手里的三明治,阿诺德坐下后又从篮子里拿出水壶倒了杯茶。米哈伊尔无事可做,那种糟糕的预感仍然挥之不去,也就不敢贸然开口,于是伸手准备拿块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