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三七渐渐的也过了。
建兴帝入了皇陵安葬,新帝登基大典也已完成,聂延璋顺利继位,封生母韩嫣然为皇太后,平康长公主为平康大长公主。
除了与恪王交好的皇亲皆已处置,和战乱之中死去的四皇子,其余皇子公主都加封之后按制对待。
如今还有些逆臣未判,尚且在等锦衣卫搜罗齐全了证据,三司会审之后再发落。
夏去秋来,秋来又走,眼见是要入冬了。
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元若枝和元若灵一起在人语堂里做绣活儿。
玉璧暖了两个手炉过来。
元若枝和元若灵才停了手里的针线,温妈妈就来了,自从老夫人去世后,元家的三位老爷都感激她,便留她继续帮尤氏的忙。温妈妈尚且精神矍铄,求之不得,便还管着府里的事情。
“两位姐儿,家里来客人了,你们换一换衣服,一起去花厅里吧!”
元若枝起身问道:“什么客人?”
家里人都还在守孝,大伯父明文规定不许任何人出去参加宴饮,平康大长公主早在府里搭了戏台子唱起了新戏,来请了好几次,她都以守孝的理由给推了,这时候家里会来什么客人呢?还在花厅里请客。
元若灵是懒得去了,她都没站起来,手还拿着绣绷,抬头说:“谁请的客人?父亲的?”
温妈妈饶有深意地笑笑:“好姐儿,都是自家人,不过来的人多,你快回去换衣服吧!”
元若枝听出些意思,摸着元若灵的肩膀催促说:“你就别回去了,换了我的衣服一起过去吧。”
元若灵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但她现在很听元若枝的话,起身就去换了衣裳。
姐妹两人一起去了花厅,东西暖阁里各摆了两桌,薛江意就坐在东暖阁里,跟元永平和元若柏他们坐一桌。
元若灵喜得差点冲进去,好歹元若枝拉了她一把,她扭头眼睛都红得流泪了,激动地小声说:“他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现在府里守得格外严,我见邓掌柜一面都难如登天,他怎么提前告诉你?好了,快去给你父亲兄长请安,顺便见一见你的他吧……”
元若枝轻轻推了元若灵一下。
元若灵就这么冷不丁撞了进去,绞着帕子站在门口,眼里藏了千言万语。
薛江意立刻站了起来,朝她作揖。
元若灵扭扭捏捏回了个礼,便向父兄行礼。
元若柏笑吟吟站起来说:“灵姐儿,快过来。”
元若灵走过去,心里想着,今天家里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元若柏也没卖关子,他说:“还不同你的……同他道个喜。朝中正缺人,薛举人已经排上官差了。”
元若灵一喜,恨不得拿酒杯敬薛江意,到底只是福了福身子,羞涩地说:“恭喜郎君。”
两人许久不见,薛江意眼珠子粘在元若灵身上似的,缓缓地说了声“多谢”,生怕说完了这句话,没机会说下句。
元永平捋胡子同元若灵说:“江意任了职是好事,你姑父也要升了,你姑姑下了帖子说今天过来,家里正守孝。不宜铺张,但是喜事也不能不庆祝,爹就想着两件喜事一起庆贺了。一会儿你姑姑、姑父来了,别忘了同他们也道喜。”
元若灵点了点头,和薛江意在吵扰的人群里对视了几眼,便依依不舍去了西暖阁里,跟女眷们一起。
元若枝老早就听到那头说的话了,等元若灵一入座,就举杯给她道喜。
元若灵美滋滋地喝了喜酒,大着胆子在元若枝耳边说:“还没到你道喜的时候呢。”
元若枝掩面而笑,私底下掐她胳膊说:“你胆子忒大!敢让你母亲知道吗?”
元若灵躲开了说:“叫我母亲知道,立刻给你也做媒,让你跟我一起嫁出去!”
元若枝笑而不语,她这正守孝呢,聂延璋也正守孝,她想嫁还要些日子。
元若灵低声地说:“姐姐,表姑姑父今天也要来,表哥们也要来……我看表哥跟你正好年纪相当,难保表哥不相中你。”
元若枝还没说上话呢,元若灵又说了:“不过我瞧着表哥是比不上穆国公世子了,要我说,世子已是顶好的人了,你真要嫁就嫁世子吧……”
元若枝没理她的浑话。
而且……这顶好的人,倒也未必是世子了。
既然提起姑家的表哥,等到姑表哥来的时候,元若灵难免不多给些眼神,拉着元若枝也细细端详了人家,年轻的表哥许久没见过舅舅家的表妹了,一下子倒害羞了起来。
远远看去,年轻的郎君跟小娘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树上刚结出来的果子,青涩却鲜嫩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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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延璋在御书房里听说了元家宴客的事之后,脸色阴沉沉的,尤其是知道元若枝不知道从哪来蹦出来个适龄的表哥,脸色就更难看了。
陈福小心打量着,把内阁里的折子递了上来。
聂延璋翻开一看,越发恼火,抬手就挥走了手上的折子。
陈福连忙捡了折子还过去,劝着说:“皇上,您别气坏了身子。”
聂延璋冷笑说:“你自己看看折子上写的什么东西!”
陈福扫了一眼,静悄悄合上,没说话。
不怪皇上生气,新帝这才刚坐上龙椅,朝中略平静了一些,城中百姓家的丧事都还没过完,从那场恪王之乱中平安活下来的官员已经开始内讧,趁着朝中缺人的时候,四处安插自己的人手,甚至想染指皇后之位。
聂延璋重新翻开折子,提了笔说:“既然都眼馋杭州,就让枝枝的姑父去杭州。”
陈福心说,这下子好了,打发去杭州那么远,枝姑娘的表哥想再见枝姑娘,那可得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聂延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听说兵部的人很不服王右渠?”
陈福道:“王郎中年纪轻轻,因战事才坐上郎中之位,大家都以为是暂时的,谁知道一直坐了数月,资历老的难免心中有想法。”
聂延璋“嗯”了一声,闭着眼想了想,说:“他资历是太浅了,不过还让他留在兵部吧。朕记得王右渠与真州王家是连宗?”
陈福想了想,答说:“听王先生说过是连宗,王右渠还是王舜安关门弟子。”
聂延璋点了点,提笔写了一道旨,将王右渠老师王舜安从礼部调去了兵部,接任兵部郎中的位置。有他们师徒二人在,相比兵部里面也翻不出大浪来了。
紧接着,聂延璋又想起了承平侯府一家子,承平侯世子已然入狱,不过承平侯依旧守在大同。良将难寻,老将也难得,承平侯府再怎么样也是武将世家,在军中颇有威信,这次恪王作乱,他们家虽有从犯之意,到底没真的带兵支援过来。此前已然诛杀反贼无数,御史近来上的折子可谓是言辞尖刻,若这时候再灭承平侯府全族,朝野上下未免不会非议。
但承平侯府委屈元若枝的这口气,不得不出。
聂延璋淡淡地说:“你亲自去一趟承平侯府,替朕‘探望探望’承平侯府太夫人。”
陈福心领神会,立刻就去了。
说起来也巧,陈福这厢还没出宫门口,就碰到了月怡公主。
两辆马车撞见,月怡公主拦下陈福问:“你这是去哪里?”
陈福满脸堆笑道:“公主这是去哪里?”
月怡公主眉头一皱:“本宫问你去哪里,你怎的反问上本宫了!”但她也还是告诉陈福说:“‘本宫’在太后宫中坐了好几个时辰,腰酸背痛的,现在去平康姑姑家里散散心。”星怡性子静,陪着太后一坐就是大半天,每次轮到她出来,腰都直不起来了,这再不去出去逛逛,她可吃不消了。
陈福回话说:“皇上有旨,奴婢去一趟承平侯府。”
至于具体做什么,他也没细说。
月怡公主可没忘记元若枝留着些从承平侯府出来那茬子事,想也知道皇兄要做什么。
她兴高采烈说:“本宫同你一起去!”
陈福连忙说:“公主,您可别!”他下了车走到月怡公主跟前说了聂延璋现在的困境,又低声重复道:“奴婢这次去敲打,不过是先替元姑娘出一口恶气,林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不在这风口浪尖上的一时半刻。公主您就还是别去了。”依月怡公主的性格,去了铁定闹大了给言官留话柄,他可不敢让她去。
“嘁,皇兄还怕大臣们说么?”
她才不觉得聂延璋是个怕人指责的性子。
陈福笑道:“请公主体谅皇上。”
月怡公主只是行事有些狠辣,又不傻,聂延璋不怕言官,不代表不担心江山稳固,如今北方与西南皆不太平,恪王作乱、建兴帝去世的事都有人心存疑虑,朝野蜚声四起,的确不易多行暴戾之事。
她摆摆手说:“知道了。”
陈福脱了身,赶忙去承平侯府了。
月怡公主却吩咐闻洛改道:“去元家。”
闻洛回头问了一声:“不是说去平康大长公主府么?”
月怡公主靠在软垫上,踹了闻洛一脚,龇牙说:“哪儿那么多话,让你去你就去!”
闻洛闷不做声地驾车去了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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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侯府太夫人听说宫里来了人,还是皇上贴身伺候的陈福,心里既忐忑,又觉得大石头落了地。
自从恪王死后,她一直在等这一天,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到底是等到了这一天,因此见到陈福的时候,她格外平静。
正厅里连伺候的下人都被打发走了,陈福也懒得说暗话,直接撂下明话:“太夫人当初折磨元姑娘那一出,皇上可是都惦记着。当初太夫人怎么欺负元姑娘的,今儿就怎么还回去。至于怎么还,您可得仔细掂量,往重了还,错不了的。”
承平侯太夫人直愣愣地看着陈福,元若枝与皇上,果然……果然!
当初她猜得没错!
倘若她下手再狠点儿,就不会是这样了,皇上必定被逼得露出软肋,恪王和承平侯府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境地。
可……元若枝一力抗下来,骗过了她和所有人!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承平侯太夫人攥着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串南珠,脸上露出老态,顺从的点了点头,说:“我会亲自登门向元姑娘致歉。”
陈福满意地笑笑,起身走了。
承平侯太夫人想送陈福,可一起身,脚下就虚浮无力,她摔在圈椅里,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着人立刻去元家传话,她带着家中女眷,再次登元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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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听说月怡公主过来找她,便让人直接把她请去了人语堂。
尤氏和王氏现在共同掌家,听说月怡公主来了,倒是想把人请去花厅里。
元若枝打发了人过去告诉她们,不必了,若太客气了,月怡公主反倒不喜,尤氏跟王氏的人这才随得她们去了,但是却吩咐了灶上的人随时伺候着。
元若枝叫人煮了好茶给月怡公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