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恪王谋逆之后,死伤无数,如今建兴帝也去世了,百姓的丧事遇上国丧,京城之中一片哀嚎之声。
聂延璋换了一身丧服。
月怡公主来东宫见他时,未换丧服,甚至刻意穿了艳红的衣裳。
聂延璋抬头打量她一眼,说:“去换丧服吧。”
月怡公主扑上去捶打他,不甘地问:“为什么让他死!为什么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他凭什么!他不知道母后在冷宫过的什么日子,他不知道星怡过的什么日子,他也不知道他伤你伤得多深,他甚至……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他不知道……皇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她跪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她恨那个人,可她也知道,那个人是她父皇。
聂延璋扶着月怡站起来。
月怡公主半靠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袖抽噎着问:“为什么不让我亲手杀了他……皇兄,我好难受,我好累,我好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聂延璋摸了摸月怡公主的脑袋,淡笑着说:“杀了他也会难受。好了,乖,去换丧服吧。换好了,一起去接母后出冷宫。”
月怡公主点了点头。
秋茵、闻洛过来扶她。
月怡公主一走到自己的寝宫,便觉得头晕,不是星怡要出来的那中晕,而是带着恶心的晕,胃里翻江倒海,她很想吐。
月怡公主干呕了起来,扶着廊下的栏杆呕了好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秋茵过去给她顺背,闻洛托着她的胳膊,免得她摔倒。
月怡公主站定了,推开他们俩,踉踉跄跄往内室里去。
皇兄说,杀了他也会难受……可是皇兄杀了父皇啊,难受的人,不就是皇兄了么?本该是她来受这苦楚,她就是为父皇来的,也该因他而去,皇兄何苦一个人都受了呢。
大仇得报,可是她并没有预想之中的轻松和解脱,她好茫然,好窒息,仿佛浸在无边无尽的水中,一点也喘不过气来。
她脚下越发轻飘飘,似要飞起来似的……
她成仙了,或许她本就是仙,人间的恶鬼死了,她就要飞走了。
“公主!公主!”
秋茵抓着门栏大喊:“闻洛!公主晕倒了,快来帮忙!”
闻洛影子一样蹿进来,抱起摔倒的月怡公主,放到榻上,急急地说:“你去请御医,然后禀报给殿下。”秋茵连忙往外跑去。
闻洛掐着月怡公主的人中,却仍旧不见她醒来。
他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颊垂落的泪水,语气也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她:“好公主,这都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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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延璋听说月怡公主昏倒了,便同陈福说:“让御医好好诊脉,让宫人好好照顾,孤自己去迎接母后出宫吧。”
陈福说:“奴婢也跟着去吧,皇后幽静多年,身体孱弱,唯恐殿下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聂延璋默许了,带着陈福和一众侍卫,去了冷宫。
乔贵妃之前带了几个侍卫,躲进了冷宫,如果不出意外,她当会挟持废后韩嫣然。
聂延璋命人打开冷宫大门的时候,果然有一间屋子是关着的,乔贵妃带了人,将韩嫣然一起困在里面,同生共死。
陈福带了侍卫团团包围那间屋子,高声说:“逆王已然诛杀,罪臣全部伏法!里面的侍卫快快就范,太子饶你们不死。”
侍卫们饿了好几日,已经出气多进气儿少。
乔贵妃也知道大势已去,早有些癫狂之状了。
几个侍卫听说太子大赦,各个都放下了武|器,接连开门出来。
乔贵妃在里面用嘶哑的喉咙骂人。
聂延璋一抬手,陈福身后的侍卫便将乔贵妃身边的侍卫抓了起来。
没多大功夫,乔贵妃长啸了一声,便没了生息。
陈福一着急,喊道:“哎哟,皇后娘娘——”
紧接着,韩嫣然手里握着一柄磨尖了的铁杵,摸索着出来。
到底是将门之女,便是冷宫幽禁十年,也没废了韩家的功夫,以眼盲之态亦杀了乔贵妃。
韩嫣然身上衣衫破旧,白色发丝凌乱,脸上十分脏污,眼见这十年里衰老的厉害,纵然比皇帝小了十几岁,却也没留存半点风韵,已然老态龙钟。
她的眼眶里又没了眼珠,黑沉的眼皮皱软地陷进去,像两个黑洞,可怖又可悲。
陈福惊骇地回过神来,带头跪下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一侧侍卫与宫人亦跪喊“皇后娘娘。”
韩嫣然双手前伸,摸索着前进,口中唤道:“璋儿,璋儿……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母后终于等到你了。”
聂延璋拨出她手中带血的铁杵,哑着喉咙说:“母后,儿子来接您出去了。”
韩嫣然摸了摸聂延璋的脸,泪流不止:“母后已经看不到你的长相了,我儿好隽秀……你妹妹呢?她怎么不来接本宫。”
聂延璋拿下韩嫣然的手,说:“宫中事情太多,她病了,在休息。”
韩嫣然笑着点点头:“好,好,等她病好了,本宫去看她。”
聂延璋牵起韩嫣然的手,说:“母后,咱们回去吧。”
韩嫣然哭着点头:“好,好,回去。我们回去。”
聂延璋先将韩嫣然安置在了坤宁宫。
乔贵妃因是逆王之母,也参与了谋逆之事,便同逆王一并处理,除名皇室,不入皇陵。
乔家人也一并以谋逆之罪处之。
唯独还有一个七公主聂书盈不知下落。
月怡公主早就交代过,等抓到了聂书盈,她可要好好羞辱一番,替星怡公主出一出这么多年来受的气。
陈福尤其上心,着令人全城搜捕。
消息是在韩嫣然出冷宫的次日传进宫里的,七公主聂书盈找到了,但是也只剩个不堪的尸体了。
陈福亲自去禀的月怡公主:“……七公主不知道叫什么人□□了,死的赤身|裸|体的。”
月怡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想过聂书盈会死,但是没想到会这样死,她甚至有些生气:“她是公主,谁敢这样对她!”
陈福叹气说:“那些天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军队里混了什么歹徒,七公主又是个张扬性子,没准儿逃命的路上,人家还不知道她是公主,她就自己先声张上了。那些个兵士哪里见过公主?”
月怡公主又感到恶心。
她好恨聂书盈,可是她并不想聂书盈这样死。
秋茵见她要坐起来,连忙来扶。
月怡公主起身又弯腰吐起来……
秋茵责怪道:“陈内官怎的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跟公主说!这可是公主,不是皇子!”
陈福自己打自己嘴巴子,赔罪道:“怪奴婢,怪奴婢,秋茵姑娘不要生气。奴婢这是将公主当殿下的左膀右臂了,忘了分寸。日后太平了,这些事也不要公主操心了,奴婢再也不说了。”
月怡干呕半天吐不出来什么,擦了擦嘴说:“你别怪陈福。本宫想知道,本宫也该知道,若不是皇兄胜了,落得那个下场的,恐怕就不是七公主了……”
闻洛攥紧了手中佩刀,低声说:“不会的。奴不会让公主被欺负。”
陈福又说:“公主,殿下已接了皇后回坤宁宫,也已着礼部准备在殿下登基大典之后,封皇后为皇太后。公主可要先去见一见皇后?”
月怡公主不由自主握紧了秋茵的手。
其实……她压根就没跟母后相处过太久,皇兄是她和星怡的皇兄,但是母后并不是她跟星怡两人的母后,只是星怡一人的母后。
月怡公主说:“你先回去吧,本宫休息好了再过去。”
陈福应了一声,立刻去回话了。
月怡公主拉着被子躺下,“睡”了一觉,换星怡过去见皇后,想必能重新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一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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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遭□□而死的消息,聂延璋下令不让外传,涉及皇家颜面,连史书中也不会落笔的。
但风声到底传了出去。
乔家素日里树敌过多,聂书盈猖狂跋扈,不少贵女受过她欺负。
贵女们年纪小,阅历浅,根本不知道受辱而死是什么个惨状,只知道自己的仇恨得报,私下里都高高兴兴地议论着,说聂书盈惨死实属活该。
元若灵不知道打那儿听了消息,跑去跟元若枝说,她陪着家族共同经历过这一遭,到底沉稳了许多,也有了怜悯心,叹了口气说:“我虽盼望她下场不好,不过那些贼子也太不是东西,连公主都敢……”
元若枝正替老夫人抄写佛经,好去灵前烧了,这会儿却迟迟不下笔。
元若灵喊她:“枝姐姐?想什么呢!”
元若枝回过神,神色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想着,她当时有没有想着自裁。”
元若灵小声说:“那当然是求死不能了……”
元若枝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前一世聂延璋为此才要亲手掐死星怡和月怡公主,否则败将的亲眷就是这样的下场。
姐俩沉默了半晌,跳过了这个话题。
物伤其类,两人都是良善之人,并不愿意庆幸女子受辱死去。
天色渐晚,姐俩儿带了佛经去老夫人灵前烧纸守灵。
白日里,来吊丧的人非常多,平日不大来往的人家,也都带了名帖跟厚礼来,显然是知道元永平在这一战中有功,过来巴结的。
纵然元永平兄弟三人要守孝三年,宫里来的赏赐却不假,可见太子心中是有元家的。
平康长公主也托人特地来了元家一趟,还交代说,等国丧完了,再请元若枝过府相叙。
一段日子后,老夫人出殡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