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沟桥事变刚刚过去一周年之际,终于有人能沉下心来写出这样的作品,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讨论。从这种角度来看,《永定桥》的发表不早不晚,恰是时候。
除了文学艺术上和抗日问题的探讨外,《永定桥》还让人们关注到另一件事。
当初平津沦陷,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的往外逃出来了,可更多的人还留在了那边,不说别的,就说北大等几所学校,至今还有不少师生滞留在那边。《永定桥》中的女主人公历时四个多月才勉强在一位大学教授的帮助下逃脱,如今日军已占了城,往后的统治只会一日比一日严酷,那些困守在城中的师生该如何才能脱困。
据说已有人公开呼吁政府应继续想办法帮助被困在沦陷区的师生,为国家抢救火种。这事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可能若是能让更多有能力的人注意到这点,也是一桩好事。
当然,讨论的声音中也不全是积极的。
有人认为主人公文慧作为一名学生,国难当头之际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逃跑,实在过于消极,还有好事之徒将这种逃离曲解成是在影射国军的撤退。温见宁对此已有预料,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这个时代的报刊杂志的特色就是如此,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在抗战爆发后,口借爱国排除异己、浑水摸鱼的更是大有人在。只要温见宁自己问心无愧,只要她真正想传递的声音能让更多人听到,那么她所做的这些尝试,就不算白费。
她心满意足地收起了信,在钟荟的床上留了张字条,就先一个人去了陆公馆。
陆公馆位于昆明的圆通寺一带,宅子从外边看是中式的宅院,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进到院子里才发现里面的建筑还带着些法式风情。
陆家的姨太太打扮得漂亮,衣服上绣着精致的纹样,身上戴着苗族繁复的银饰,耳朵上还要明晃晃地一对翡翠坠子,活像个移动的首饰架。人也很倨傲,连名字都没问过,用下巴看了温见宁一眼后就淡淡地示意让她先去书房讲讲看看。
书房里已经有了人,除了她那对学生外,还有一个男同学正在教小男孩功课。
温见宁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微微愣了一下,这不正是那天她见过的男同学吗。
不过比起那天初见时的狼狈,今日对方体面多了。虽还是那一身旧长衫,但对方的鼻梁上多了一副金边眼镜,想来应当不会再是一副什么都看不清的样子了。只是看对方的侧脸,温见宁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
不过她没有继续向下去,回过神来正打算与旁边的小女孩先做自我介绍,却被那小女孩抓起桌上的砚台砸了过去:“才不要你教!才不要你这个穷鬼教!”
然而她早察觉不对,身子一闪,那砚台就冲着身后来看笑话的姨太太去了。墨汁瞬间染黑了衣袍,姨太太也尖叫起来,一时闹得人仰马翻,局面混乱无比。
温见宁心中微微愠怒,但更多还是觉得好笑。
这一幕在她看来何其熟悉,简直就和当年她与见宛初见时一模一样。
等她定下心神时,姨太太已经先去换衣服了,而那位男同学也停了下来。他瞥了温见宁一眼,像是并没有认出他,抽出一把戒尺对刚才在旁边笑着拍手的小男孩说:“伸出手来。”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两个孩子瞬间噤声,小脸都吓得白了。
小男孩不服气道:“先生,凭什么打我,刚才做坏事的是妹妹。”
“你是兄长,她是妹妹。她犯了错,你也有责任。”
小孩子不懂什么责任不责任的,本来还想接着顶嘴,但温见宁看得出他们还是害怕这位先生的,最后还是低头乖乖伸出手掌受罚了。哥哥挨了打,妹妹在旁边也有点害怕,不过大约是料定这位先生不会打她的手板,一转眼珠对温见宁又做起了鬼脸。
温见宁想了想,等那边打完后借了戒尺,对小女孩道:“你也伸出手来。”
小女孩当即尖叫起来:“就连爹娘和先生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你趁我娘不在的时候欺负我,等她回来,我也让她打你!”
“那好,就等你娘回来。”
话音方落,那位换了衣服的姨太太就柳眉倒竖地进来了:“我看谁敢打我陆家的孩子!”
温见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那位男同学平静地开了口:“夫人,刚才是我打的。”
姨太太似乎有些忌惮他,赔笑道:“男孩子淘气,冯先生是应该多敲打的。”
一转头对温见宁又变了张面孔,神色不善道:“是你想打我女儿?”
“是我,”温见宁眼皮都没眨一下,“难道夫人认为不该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