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冷笑一声:“孩子不懂事淘气罢了,她但凡懂事,还请你做什么。你一个初来乍到的穷学生,我们好心给你口饭吃,你到了主人府上不恭敬也就算了,还敢反客为主了。今天若是不给我说出个一二来,回头我倒想去问问你们学校,是怎么教的学生?”
温见宁不卑不亢道:“夫人这话还是说得谨慎些,从方才到现在,我连贵府的一口茶水都没喝过,几时吃了你们陆家的饭?初生的婴儿会说话前尚能称一句不懂事,六七岁的孩子却是会看大人脸色的,我也不知是这孩子秉性恶劣,还是陆家的长辈无状,把孩子放纵成了这副模样。回去之后我也想问问学校里的教授们,他们整日写文章抨击时事,怎么不知昆明还有这样的人家。”
姨太太轻蔑地冷笑道:“你一个女学生,跑去面前搬弄是非,我看有谁能信你,更何况今日的事,我这里还有人证。”
她说完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男同学,却被对方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
“夫人,我也是联大的学生。”
姨太太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怒气冲冲道:“好!打,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今天倒要看看,我让你打你敢不敢动手!”
温见宁仿佛没听出她话中威胁的意味,板着脸抓住小女孩的手,啪啪啪一连打了三下。她的就连小女孩也不敢相信,这三下手板这么快就敲完了。
姨太太以为温见宁终归还是不敢得罪陆家,轻蔑地笑了两声:“行了,既然打也打了,今日就开始教课吧。一会走的时候管家会给你开工钱,我们府上可请不起这种先生。”
“不必了。”
“夫人不肯正眼看我,她方才用砚台扔我,无非为了羞辱我,而不是真心想请先生回来学习;我敲她三下手板,不是想打得她痛了,让她长记性、知礼节,而是想借打手板来羞辱她与夫人,并非想做贵府的先生。大家一来一往,也算扯平了。”
温见宁说罢,也懒得再看着姨太太愕然的脸色,扭头就要离开。
“站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羞辱我们?”
温见宁停下脚步回头,黑白分明的眼里冷意毕现:“我只是个穷学生,可也是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出来的学生。我考上大学是凭我在功课上下的苦功,养活自己靠的是正当工作,无论在什么人面前,我都能凭自己堂堂正正做人。不知道夫人和你的一双儿女凭的是什么?来之前我听说陆家的男主人常年不在家里,把家中事务和儿女都托付给了夫人你。我想知道,等他回来看到自己的儿女被养成昆明城人尽皆知的纨绔后,又会是什么表情?”
话说到这里,姨太太的脸色终于有些发白了。
她最怕的就是自家老爷,万一真的和这女学生所说,等家里的男人回来,听人说儿女如何不成器,只怕她是第一个要倒霉的。
而且她更忌惮温见宁身后站着的那些教授们。当地的权贵士绅们虽然明面上欢迎联大的师生前来,但暗地里对那些在国内地位非同一般的教授一直颇为防备。若是被那群掌握了笔杆子的人骂上几句,只怕整个陆家都要在昆明抬不起头来。
仿佛嫌温见宁的话打击还不够重一般,方才的男同学也平静道:“这位同学方才说的,也是我一直想说的话。夫人能娇惯儿女一时,难道还能纵容一世吗?若是陆家只想找两个顺着孩子心意、能陪着他们玩的仆人,只怕我难当此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把姨太太挤兑得冷汗直冒。
对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神色变幻不定。
等再平静下来,竟然又变了张脸,她亲自给两人倒茶道歉,又叫旁边的两个小的以后听先生的话,不准再胡闹,还表示以后先生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温见宁对她变脸的本事叹为观止,但对方已经给了台阶下,她也就顺势而下教孩子做起了功课。那对龙凤胎刚才看大人吵架,自己这方似乎还吵输了,心中惴惴不安,坐在板凳上竟然也安安生生地捱到了结束时。
庭院中不知何时已沙沙地下起了雨。
离开前,温见宁和那个男同学跟陆公馆的人借了两把伞,一同出门。
虽然昆明比当初的蒙自风气要开放些,但两人还是有意识地拉开了距离。冯翊一个人走在前面,温见宁一个人走在后面。即便是有人路过,也不会想到这两人居然是一起的。
连绵的雨丝不断从天上飘落,湿漉漉的鹅卵石街道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落在水洼里散开无数涟漪。昆明的雨天与别处不同,天色并不阴沉,厚重的乌云边沿朦朦胧胧透着微弱的亮光,街边店铺点上了昏黄的灯火,交织成一种奇异静谧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