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恨过兰亭昭,兰亭昭逼得她跳楼自尽;
她曾恨过程释,程释对她求而不得,因妒生恨,痴缠不放,百般折磨;
她曾恨过沈宓,沈宓娶她却不爱她,让她在宫中无限的寂寥中,消磨着自己的最美好的年华;
但这一切的恨,都比不上今日这般强烈。
坐在高台之上的沈复,表面上看上去衣冠楚楚,实乃道貌岸然之辈,为了除掉程佑也,屡屡将她们全家拉入复仇的漩涡之中,让父亲作他的鹰爪,为永绝后患,还给父亲喂下毒药;一次次逼迫母亲,让母亲拱手献上夙隐,母亲不从,便拿她作为人质,寻觅各种借口相逼;前世她嫁给了太子,沈复没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便利用了她兄长,用自己的妃子作局,将兄长拖入泥泞,在兄长的命与夙隐之间,母亲终究是妥协了……
她恨沈复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拿他们当棋子,玩弄她全家于鼓掌之中,至她亲人性命于不顾,最后又惺惺作态。
这样的帝皇,死千百次也不足惜。
兰言诗从未想颠覆政权,她重生之后,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不再入宫为后。
仅此而已。
她要的仅此而已。
可这些人从来不肯放过她。
前世在她嫁给太子后不久,沈复因头疾加深的缘故,把皇位传给了沈宓,而后一直在蒲心殿休养,程释率军入宫时,沈复父子两人身体都衰败了,但还是活得比她要久……兰言诗捏紧拳头,沈复本不是她最恨的人,但经过这一次次被胁迫的精力后,她改变了主意……
就在兰言诗垂首暗思时,沈复开口,对坐在她身边的兰亭昭说:“你叫什么名字?”
兰亭昭知道,皇帝这是在问她呢,整个兰府,也就她不曾进过宫了。
她理了理嗓子,克制住紧张到手抖的情绪,使自己看着尽量得体,不输给身边的姐姐。
“回禀陛下,民女叫兰亭昭。”
“哪两个字?”
“亭亭皎月之‘亭’,德音孔昭之‘昭’。”
“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好名字。”沈复看了一眼兰坯,笑意不减。
“多谢陛下赞许。”兰亭昭喜笑颜开。
沈复免了她的礼,又问兰坯:“钱氏今日怎么没来?她在你府中可安好?”
兰坯答:“回禀陛下,钱氏这两日突感风寒,咳嗽不止,恐惊圣驾,今夜便没同往,她眼下正在府中卧床歇息,静静休养。”
两人之间的对话,让兰亭昭感到闻言诧异,她不明白,为何陛下会问此话,难道他认识娘亲?娘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困在雍荷院中,两人怎会相识?她想到了在江南时意外发现的那幅画,一时之间,想入非非,她不愿意承认娘亲是江南花魁,却又猜测陛下与她娘亲是在江南相识……难道?娘亲是陛下安排在兰府的?
“原来如此。”沈复点头示意,然后对兰亭昭说:“亭昭,上前来。”
兰亭昭正在胡乱揣测,忽然被皇帝点名,心里七上八下,压住了心中紧张的情绪,走上前去,跪在了大殿正中。
如此一来,沈复也看清楚了她的容貌,这长相和钱氏如出一辙,就连轮廓都相差无几,虽然今天不见钱氏,他也安了心,她的孩子在此处,她又能跑哪里去?
沈复对三年使了个眼神,三年默默退下,他夸她说:“今日你头一次入宫,朕与你娘亲也曾有过交情。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亭昭今年十六了。”
沈复用赞许的声音继续说:“不知不觉中,你都长成大姑娘了。蕙心兰质,亭亭玉立,兰府将你教得不错。”
他说这些话时,沈瑶和兰坯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沈宓坐在沈复左下方,他也在打量兰亭昭。
这个妹妹呢,好看是好看的,眉如柳叶,眸若秋水,很是动人,一身绿色的裙衫,好像误闯入春林中的小鹿,今日打扮得,甚至要比她姐姐更加细致,单看也是好看的,可他觉得,她和兰家人格格不入呢?
他将敛声静默的兰言诗收入眼帘,再看看兰拷,兰坯和沈瑶,兰家的人,从骨子里都是静默的。亭昭在他们身旁,显得颇为浮躁啊。
“亭昭多谢陛下夸奖。”
不出一会儿,三年捧着一堆黄花梨木长锦盒回来了,上下细数,有五个。
“这些年,朕只给你姐姐送过生日贺礼,这些权当朕补赠给你的礼物。这里只有五样,改日朕让三年送到兰府中。”
“亭昭多谢陛下圣恩。”
兰亭昭嫣然一笑,眼睛中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三年走上前,将贺礼摆在了她的桌边,一个个打开,对她介绍道:“兰二姑娘,这是一对洒金釉描金长颈瓶,官窑这十来年只烧出了两对顶好的,太后娘娘宫中也有一对。”
兰亭昭柔声答:“多谢三年公公。”
三年那双眼睛同样惯性地摆出了月牙的弧形,“姑娘别急着谢,后面还有更好的。”
说着,他又打开了一个木盒,里面摆着十二件水绿的翡翠饰品,三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右手腕处戴着的翡翠镯子,说:“这套饰品名叫芙蕖十二月,龟兹国进贡的珍宝,水种万里挑一。”
其实兰亭昭戴着的那只韩子诚赠的镯子,与其相比相差不远,但是她听三年这样一说,以为自己戴的上不了台面,便偷偷扯了扯衣袖,将镯子盖住了。
三年边和兰亭昭说话,还在偷偷打量着坐在她身旁的兰言诗,陛下当着她的面,赏赐了这么些名贵的东西,本以为兰言诗会嫉妒,但他方才展示那些木盒里的东西时,她不仅没被盒子的宝物吸引,反而饶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清浅的笑意,让人难以捉摸。
他硬着头皮继续介绍完剩余的三个东西,然后道:“这是江南特供的青蟹,蟹肉鲜甜,蟹膏甘腴,蘸醋调味锦上添花,两位主子慢慢品用。”
等三年走了后,兰亭昭望着那一沓贵重的贺礼,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皇帝为何要对她这么好?难道他和娘亲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知道自己不是兰坯的亲生女儿,娘亲也从不肯告诉她,她的生父是谁。她抬头望着正在和太子把酒言欢的沈复,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皇帝是她的父亲?
但这个想法,随即被她否定了。
倘若皇帝是她的生父,又知道她娘亲在兰府,怎会十六年对自己不闻不问呢。
她马上就要被嫁给户部侍郎的嫡子,倘若她真是皇帝女儿,皇帝怎会允许她嫁给这小官之子。
就在宫女为她们剥蟹肉的时间里,她的想法已经变了几回,从惊奇到狂喜,再到失望和怅然。最后寂寞惆怅地将杯中的花蜜一饮而尽。那花蜜甘甜可口,她却像是被浇灭了希望一样。不是滋味。
沈复先是问候了兰言诗和兰亭昭,接着,望向了今日自己真正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