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程的辛苦无法言说,他仿佛精疲力竭地怔在地心,直到屏风后头闪出一道身影,大喇喇地拉住他往里走:“好了,陛下来了!”
谢仪贞。皇帝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下来,四肢百骸恢复了自主。他没到沐昭昭的床前去,停下脚步,轻声问和自己牵着手的那人:“究竟是怎么说的?”
仪贞对他“嘘”了一声,扭头瞧见沐昭昭睁开了眼,宫人正替她擦拭脸上的虚汗,太医随后上前来,隔着幔子开始诊脉——暂且用不上他俩,她这才同皇帝走到外头去,放低了声音,将沐昭昭吐血的始末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皇帝听完了,没有作声,只低眉看着她衣襟上沾到的那一抹血。
“…陛下以为呢?”仪贞说着自己的计较:“我原也想过,陛下那儿若还有姚二公子的一二旧物,不妨转赠给她…但是,太沉湎伤情了,于她究竟也没有益处,从前她在含象殿司寝时,仿佛还是圆脸儿,如今竟是见一面,便觉得她清减一分。”
她为着别人愁肠百结,皇帝却恍若未闻,伸出手来,指尖迟疑地触上她前襟的血迹。
他清楚那是沐昭昭呕出来的,但他就想碰碰她。
别让她发觉了,自己既冷酷又无用。
姚洵已经死了,他到不了九泉之下,把人给沐昭昭抢回来。受命于天的谎言,在这一桩上头就能被轻易拆穿。
雨霖铃,他甚至不曾见过那是什么模样。
他几乎无措地站在廊下,雾很浓,一溜儿排开的宫灯也照不亮周遭,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
皇帝彷徨了片刻,举步走下一级阶砌,席地而坐。
“陛下。”碧青石阶凉幽幽的,仪贞略一犹豫,舍命陪君子地跟着坐了:“我听慧慧说,王遥置在宫外的宅子抄完了?”
皇帝低低“嗯”了一声,又说:“你坐过来些。”
仪贞没多想,依言往他身边靠了靠:“咱们就拿这笔银子,给姚家上下建衣冠冢吧!”
以彼之血,祭我之失。这做法很有传奇话本里快意恩仇的劲儿。在给姚家平反昭雪的事儿上,朝中各派大臣已经摇唇鼓舌了数回,皆不如她这提议来得痛快。
皇帝凝滞的目光终于微微一颤:“好。”
他想了想,自己手里就只有当年习武时,姚洵惯用的那把长剑,姚家其他人的遗物,还得从旁人那里搜罗——姚家十族皆遭毒手,有没有这样的“旁人”呢?
他并没有太多信心。姑且一试,无非因为拱卫司副使刘雨桐临阵倒戈时,曾对他说:“十族亦有十族。”
彼时他被高热折磨得不人不鬼,在王遥等人眼里,已然是只差镇魂钉钉上的棺材瓤子,接受这人的投诚,即便无利可图,倘或有害也无伤大雅。
后来证实,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