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吹那些世人耳熟能详的曲子,更像是恣意而作。仪贞当初在蔷薇馆时,跟着陈嬷嬷学过鉴赏音律,论技何如,论情何如,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在他这里,却通通派不上用场。
和合窗依旧半支着,疏漏的日光带着凉意,有微微的风,送了蹁跹的杏花进来,依偎在李鸿的衣角。仪贞不禁想,若没有生在帝王家,他仍如这般散发弄笛,雪月风花,或许会有更无羁的安闲落拓吧。
但是无上的权力啊,谁又当真能舍下呢?
又凭什么舍下?
一曲将终,按在音孔上的指尖忽然来回滑动,逸出一段短促而诡魅的乐声——皇帝分明不满她的走神。
但他什么也没说,喜怒难辨地看了仪贞一会儿,正逢沐昭昭提了只小巧的食盒进来,他略挥一挥手,叫仪贞接着:
“这次没有裹芝麻。”
他是一定要她吃那如意糕了。仪贞直至回到猗兰殿,仍不明白他这点执念从何而起。
她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对糕点也谈不上偏好。做皇后这几年,唯一主动要求过的,就只有荔枝酒。
她托着腮,对着那一碟子如意糕沉吟了会儿,对慧慧和珊珊说:“去问问上次送去补色的两套皮影儿补好了没,好了就拿回来,没有就催着些。”二人答应着去了。
她平日不用人伺候的时候,不喜屋里白站着一堆人,打发了两个大宫女,独剩下她自个儿。便两手将点心端起来,仔细检查了碟底,又在食盒内内外外摸索了一通。
自然什么也没有。仪贞两肩沉下来,又冲着糕点发起怔:澄透的糯米皮儿夹着枣泥裹着豆粉,拗出一个个玲珑如意形状,一望即知藏不住秘辛。
这方是合情合理的。皇帝从不曾视她为可托之人,哪会交付她任何密语。
她重新坐下,取出食盒里备好的牙筷,夹起一块如意糕慢慢吃了,而后把皇帝的赏赐分给了众人。
少时慧慧珊珊回来,皮影儿已经补好颜色了,仪贞因让传两个皮影艺人午后过猗兰殿来,随意演上几出。
据说宫外近几年时兴起皮影戏来,而王遥赶在这股风尚大盛之前,就从荆楚一带挑了两个好苗子,献进宫来给她解闷儿。
那是亲兄弟两个,大的有十七八的模样,小的还不满十岁,进内苑来娱乐贵人,自然要先净身。
仪贞一度坚信,王遥是借这两个人暗中警告她,为此寝食难安了不短的日子,才总算后知后觉,对呼风唤雨的九千岁而言,让两个穷乡僻壤的田舍奴用分文不值的身躯换得荣华富贵,根本恩同再造。
至于是什么契机点醒了她,仿佛是谁无意间的一句话,她却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