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庭几乎是下一秒就看见了苏小猫脸上的表情。
惊喜、愉快。
不知何故,她看见唐劲总是愉快的。苏小猫跳下栏杆旁的小台阶,连蹦带跳地去到了唐劲身边,一米六的身高需要仰头才能跟一米八五的唐劲对话。苏小猫仰起头,眼里都是星光,“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呀?”
唐劲拿起随身携带的白手帕,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吃什么了?这么油腻。”
苏小猫一眼就瞅见了眼前这块手帕右下角的花型logo,奢侈品的身份昭然若揭。这是一个很精致的男人,带着深藏不露的张力。她被他吸引而不自知,“今晚公司在这里有一场广告商的答谢酒宴,我过来露个脸,为公司拉拉客户。”
唐劲拭去她唇角的痕迹,声音悠悠,“有宋董在,《华夏周刊》的广告收入不成问题。”
“……”
被公然点到名,宋彦庭转身,朝他望去。
宋彦庭凉飕飕地开口:“你把我查得很周到啊?”
“没有特别想要查你,”唐劲笑容清浅,不疾不徐:“宋董每年都把广告阵势打得那么大,明眼人稍微算一算,就能算出一个大概了。”
“……”
宋彦庭被噎了下,一时还真没法反驳。
唐劲收回手帕,对她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我正好要回去了。你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苏小猫咧开嘴。
她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一张油腻腻的脸不客气地蹭蹭他的西服,“我当然是搭你的车回去啦!”
唐劲含笑点头,“好。”
他牵起她的手,脚步一旋,转身离开。
宋彦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急促、不安,“苏小猫!”
两个人齐齐站住,苏小猫转头,莫名其妙,“干嘛呀?”半夜三更不要喊她大名好不好。
宋彦庭看了她一会儿,赌气似地转身不去看她了,背朝着她挥手赶她走,“走走走,我不想跟你说了!”
“……”
这人,也是神经了。
苏小猫“切”了一声,没再理他,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转身朝他交代了一句:“你晚上喝了酒,别开车!”
交代完,觉得自己这境界真的很可以,是个大好人,苏小猫心情愉悦地抱着唐劲的手臂一路腻歪地进了贵宾电梯。
直到一声清晰的电梯关门声传来,宋彦庭才转了身。看了一眼关闭的电梯,他转过身,望着眼前这灯火一城,肩膀微微陷了下去。
他很担心她。
“你连他是谁都不清楚,你怎么就敢嫁给他?”
旋即他又自嘲,“不过,也对,连我都查不出来,他是谁。”
那个叫“唐劲”的男人好似没有历史,当下见了他,不知他是谁。宋彦庭明白,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不能惹的,那就是在信息社会还可以隐去面貌、让人无从查出痕迹的人。
可是偏偏,这样一个人,遇见了苏小猫。她落入他掌中,随他起舞,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何种旋转,离心力将她迷惑,也使她有失控掉落悬崖的危险。
宋彦庭眼神落寞。
他为她担心,不知如何是好。
苏小猫在酒店门口看见一群人正等待着唐劲,西服革履,公文包在手,一个个位高权重的样子。
唐劲让她先上车,转身对为首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改天再谈好了,今天不行。”
那人吞吞吐吐,奋力争取:“二少爷,资金等不了时间啊。”
唐劲没理他,把话说得很死:“今天我没心情,想不了这事。”
“……”
扔下几位目瞪口呆的西服同志,唐劲上车,关上了车门。
苏小猫来回看了两遍眼前的人,忽然明白他方才说的“我正好要回去了”恐怕不是正好,而是他的临时起意。
回家的路上,唐劲开车,苏小猫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眉飞色舞。
苏小猫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和唐劲在一起,她总是特别喜欢说话。上到天文地理,下到民生百态,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什么都能谈。唐劲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聊天对象,无论她谈什么,他都能接下她的话,话不多,却很准,三两个字直点要害,在她心尖撩一撩,令她长久地心神动荡。
苏小猫正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今晚各路好汉与宋彦庭攀交情的壮观场面,唐劲忽然出声,问了句:“今晚的酒宴,是宋董邀请你去的?”
“当然不是呀,”苏小猫正色,宋彦庭算个鸟,唐劲也太看不起她了,她可是官方特派:“是我们丁总派我去的。丁总你知道吗?声名赫赫呀!”
苏小猫说这话时尾音上翘,那是她特别骄傲的表现,她的老大声名赫赫,身为手下的她也与有荣焉。
唐劲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一只骄傲的小公鸡,看得唐劲忍不住一笑,“知道,丁延丁总,《华夏周刊》一把手之一,董事会欠他一个席位。”
苏小猫双手抱胸,眯着眼看他,“你知道这么多?”
“连你都说了,丁总声名赫赫。要知道这些事,不难。”
苏小猫唇角一翘。
她常常被他吸引而不自知,有很大的原因,大概就在这里。这个男人,历史成谜,底色太重,摆不稳一个她的心。这个男人所有的过去与历史、经历与沉淀,都化成了她现在看到的样子:有能力,却不争第一。
苏小猫倾向他,献宝似地,贡献一个秘密,“那你知道,丁总的夫人吗?”
“这个还真不清楚,听说他至今未婚。”
“是已婚,二十五年前就有了夫人,不过结婚那一年,夫人就过世了。”
“啊。”
唐劲礼貌地表示默哀。
苏小猫压低声音,继续告诉他:“丁夫人出身名门,家族经营传媒事业,但可惜,后来遭遇资本弹劾,败落了。丁夫人没有遵从家族意愿商业联姻,和丁总结婚了,后来目睹家族灭亡,内疚不已,最终郁郁而终。”
唐劲听了一会儿,明白了,“所以二十五年前,丁总会义无反顾加入《华夏周刊》,也是为了夫人的生前志愿。他是把夫人热爱的传媒事业,当成了自己一生热爱的事业。”
苏小猫感慨万千,“丁总,好男人啊。”
唐劲看了她一眼,“苏小猫,这些事你从哪里知道的?”
“嘿嘿。”
这货翘着二郎腿。跑车空间有限,影响她这两条腿耍帅的发挥,苏小猫意思意思地翘了翘,向他抬抬下巴,“我以前,干的可是娱乐记者……”
唐劲笑了。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子的苏小猫,一个很狡猾的女孩子,刁钻又认真,无论做什么,都能将之做到最好,做到最热情,做到世界因她而花开起。
苏小猫被他这一笑,笑得几乎有点看呆了。唐劲是一个很“适度”的人,适度的笑意、适度的对话、适度的动作,偶尔他加深笑容,会让苏小猫心尖一颤。原来他也是一个很生动的人,她希望他可以永远生动下去。
她靠近他,带着点狡黠:“那你又喜欢,什么样的老婆呀?”
唐劲看了她一下,很快地回应她:“我喜欢能干的老婆。”
苏小猫垮下脸。
“啊?”
男人一般不都会说“你这样的我就很喜欢”这样子的经典把妹语句吗?他没按套路走,她一时半会儿都接不下去了。
苏小猫撇撇嘴:“你也太喜欢挑战高难度了,竟然喜欢女强人。”她胸无大志,只想当一条咸鱼怎么办。
唐劲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撇撇嘴的样子,他笑意加深,不紧不慢加了一句:“我说的‘能干’,不是字典里的那个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
“……”
苏小猫想了三秒,意会过来时,整个猫都囧了。
“唐劲你这个流氓!”
苏小猫进浴室洗澡前,听见唐劲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晚唐劲电话不断,总不见他接,苏小猫想起他在酒店门口对人交代的那句“今晚没心情,想不了事”,原以为他是随口敷衍,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苏小猫抱着浴衣进浴室时,眼风一扫,见他又把电话掐断了。她收回目光,不理江湖,不问红尘。
雾气氤氲,苏小猫在淋浴池中伸展四肢。
她不喜欢泡澡,她喜欢站着淋浴,仰头一脸的水,洗净欲望,洗净贪念。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浴室是每一天从头再来的地方,最俗的地方有最好的开始。
身后一双手,忽然环住了她的肩。一个用力,她倒退一步,落入一个怀抱。
能进这里的只有一个人,苏小猫唇角一翘,她知道,他会来。
她背靠着这一个胸膛,肌肤触到他的衬衫。他衣衫整齐,淋了一身湿。
一个有心事的唐劲。
她一笑,“流氓,我要害羞啦。”
他够高,低头看她,“你会吗?”
苏小猫戳戳他的手,“你连衣服都不脱,我什么都没穿,气势上就输了。”
“这不是害羞,这是比输赢。”
他的左手忽然放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腰线往下游移,探入她的腿间停下动作,手指摩挲,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我不要跟你比输赢。”
苏小猫猛地倒退一步,与他紧紧贴合,喉间一声轻喘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回头看他,脸色通红,一个带着水光的眼神给他,什么都没有说,又什么都说了。
唐劲收回手,满意了,俯下身咬了一口她的耳垂,“这才是你害羞的样子,我喜欢。”
一室的氤氲,有情潮涌动。
他更像是一个温柔的阴谋,要她臣服。
男人伸手,解开她绑起的头发,散下来。之前她为了调查,剪短了头发,如今发梢只垂到肩膀,他的手从她的发间穿过,用一把低回好嗓音诱惑她,“小猫,把头发留长,像我刚见你的那一晚那样。”
她“嗯”了一声,少见的乖巧。
苏小猫气息不稳。内裤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虽然只是一层布,但少了它莫名就气势不足。他一身整齐,什么都没说,把她往怀里一带,圈紧,已经把心事都说了。
“你在为宋彦庭和我的关系生气吗?”
感受到他抚在她发间的手稍稍顿了下,她知道她说对了。苏小猫莞尔,“你不适合做自寻烦恼的事。我不信,你没有查过他。”
身后的人悄无声息。
他猛地将她转过身,顺势压向淋浴间的玻璃壁。
一个略显本性的唐劲。
“对,我查过他,”他看着她,动作暧昧,目光清冷:“你在意吗?”
“我在意的是,”她对他盈盈一笑:“你既然查过,就该知道我和他什么故事都是没有的,你还在意什么呢?”
“在意我遇见你太晚。”
苏小猫怔住,朝他望去。
水流洒下来,顺着他的发梢,顺着他的脸,顺着他的颈项,淋湿了全身。腕间精致的手表未摘,撑在她上方,价值连城的机械零件与水流奋力抵抗,他无心去保。他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浸了水,缩起来,委委屈屈地贴紧了他的心。
这是一种动了感情的软弱,寻求解脱又谁都救不了的沉沦。欲望太盛了,她太美好了,其他男人太多了,他被自己的欲念困住了。
“今晚他对你讲的那句话,”他抚上她的脸,不肯放过她了:“什么叫做,拿我来试他,也拿我来试你?”
……
唐劲是在遇见苏小猫的第二天就确定自己的心意的。
邵其轩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处理出了一身汗,结束时心有余悸地对他讲:“你运气好,遇见一个肯为你包扎止血的人,手法还不错,你这手臂才保住了。再晚一点,受伤再重一点,你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残废了。”
邵其轩是多年好友,又是唐家的私人医生,他说的话,唐劲信。想起昨晚遇见的人,他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