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猫。”
“怎么啦?”
“你很不错,我很满意。”
“嘿嘿……”
眼前这货嘴一咧,满足了。这是个不太注重物质生活、但极度需要精神肯定的人,丁延有时会想,注重精神的人通常会很容易受伤,也不知她会不会。至少,他是不希望她会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吩咐:“晚上有一个酒宴,你去一下。”
“关于什么的?”
“公司的广告商答谢会,几位公司高层都会到场。”
苏小猫瞪着他,“我为什么要去?”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丁延把话说得四平八稳:“你的这篇独家报道,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会安排你出席也是看中了你最近的舆论效应,对广告商而言,最看重媒体的,就是舆论分量。为了公司下一年的广告收入,你该去这一趟。”
说穿了,就是个招揽金主的红牌。
苏小猫挠了挠头,“懂了,我去。”
又交代了几句,丁延就叫她出去了。半晌,丁延拿起办公桌上的酒宴流程表,看着与会流程上的一个名字,想起董事长几天前交代他的一句话——
宋家的现任执行人婉言邀请,在酒宴中,想见一见苏小猫。
“宋彦庭……”
近三年,《华夏周刊》最大的广告商,皆被宋家一门包揽。丁延这才想起,苏小猫刚刚好,进公司的日子也是三年。
苏小猫到达酒宴地点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一刻。
她忙了一下午,中午就买了份便利店的盒饭随便扒了几口,忙完了一看手表已经下午六点半,想起晚上的晚宴,她拦了辆计程车直接来了,下车进入酒店时,才发现这晚宴规格挺高。苏小猫被礼仪小姐领路进入电梯直达45层景观宴会厅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电梯里的镜子,这才意识到她的着装大概是有点问题的。
白t恤,牛仔裤,踩了双白球鞋,被人踩了几脚还有点黑……
她看了会儿,电梯门开的时候苏小猫帅气地甩了下背包,心里一把小算盘打得贼精:等下万一被拦下,正好有借口溜了……
五星级酒店的水准一点都没让她失望,宴会厅门口,四位西装革履的侍者同时拦住了她,为首模样的人礼貌地告诉她:“小姐,本次宴会要求在场嘉宾着礼服出席,谢谢配合。”
苏小猫咧开嘴,几乎笑得嘴抽筋,“这样?好的!我马上走!”
苏某人两条腿简直都不够跑的,一点都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反正人到了,她还装模作样地拍了张被人拦住的画面,明天见了丁延也有借口交差。丁延她还是比较畏惧的,没点证据她还真不敢抬头挺胸。
然而就在苏小猫一脚跨出去的时候,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等一下。”
来人来不及拉住她的手,顺势拉住了她的背包,苏小猫被拉了个措手不及,本想使蛮力硬着头皮往前跑,心里对自己讲:只当没听见,只当没听见……奈何那人力气不小,力量悬殊之下苏小猫蛮不过他,硬是被肩上这一个包连累了。苏小猫认命地停了下来,郁闷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一点也不陌生的身影。
一个身形修长,气质干净的男人拉住她的包不放,一个用力,将她连人带包一起拉了过来。像是生怕她再逃,他索性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转身对宴会的安保人员道:“她是我的朋友。”
门口几位安保人员面面相觑,毕竟是五星级酒店练出来的眼神,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多了,看了一眼眼前这两人一个想逃一个不肯放的态度,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为首的男人恭声道:“既然是宋董的朋友,那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小姐,这边请进。”
没等苏小猫是什么反应,男人拉着她的手就踏进了宴会场。
苏小猫挣了几下,没挣开,很煞风景地对他挑挑眉,“朋友,你这牵的是已婚人士的手,不合适啊。”
宋彦庭把她的话当废话,手连松都没有松一下,一路穿行过人群,吸引了全场目光。无声地对人宣告两人“不是外人”的关系之后,他这才解气地放开了她,随手拿过侍者端着的饮料,将一杯橙汁塞进她手中,口气有些冷淡。
“什么已婚人士。和不知哪里来的陌生男人认识半年就结婚了,你这婚结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苏小猫眯起眼,将手里的橙汁退回他手中,“什么陌生男人?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啊。人家可是光明正大的美国户口,美籍华裔。”唐劲可是她的自己人,她护短得很。
“苏小猫,你稀罕这个?”宋彦庭盯着她:“你喜欢这个,我明天就给你去办。”
苏小猫双手抱胸,下巴朝他抬了抬,在他一米八二的身高面前,她这一米六的人为了唐劲硬是抬出了个不能输的气势来,“宋彦庭,你把你当成我的什么人了?”
男人硬邦邦地甩出四个字:“青梅竹马。”
“……”
苏小猫整个猫都呆住了。
——朋友!没事别装熟好吗!你谁啊?!
苏小猫抹了一把脸,匪夷所思,“我说,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我跟你熟吗?”连“朋友”这个身份都很勉强,充其量也就是“认识的人”……
宋彦庭眉峰一挑,“你七岁那年把我打到下巴骨折,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
讲道理,这是深仇大恨的关系吧?
他是怎么将仇恨升华成友谊的……
再说了……
“你那根本不是骨折,是脱臼好吗?”
苏小猫扶额。他根本不严重,你看现在这一位宋董,从上到下有哪个位置不对劲?手长脚长,人模人样。那就证明了,她那一顿打,根本没造成什么伤害嘛。
“我不跟你说了,说不过你。”
宋彦庭转身,将手里的橙汁一口气喝完,消消火。嘴里不说,心思却挂着她,刚喝完,又把一杯橙汁塞进她手里。好似一个小朋友,好东西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分。又将她带去了餐桌,一人一个餐盘,把食物统统朝她盘里夹。
苏小猫是真饿了,这会儿也不跟他废话了,她人都来了不能白来这一趟。五星级的宴会自助餐非常不错,她这人对食物的要求不高,碰上了这一顿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仓,宋彦庭夹给她的她照单全收,嘴里也不闲着,典型的小市民心态,“给我挑贵的,好不好吃无所谓,关键是要吃回本。”
宋彦庭也是个内心戏丰富的家伙,一见她这饿死鬼的模样,不知她被唐劲怎么虐待了,深深揪心。
他对唐劲完全没有一点好感。那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忽然就遇上了苏小猫,缠上她、勾上手、带上床。那不是别的女人那可是苏小猫,聪明得跟个鬼似地,竟然一二三下就被人得了手。
宋彦庭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坚决不承认这是爱情。这哪里是爱情这分明是拐骗!他期待苏小猫有一天可以回头是岸,认清唐劲的资本主义腐朽真面目。
宴会流程开始,各种环节生产流水线似地走了一遍。作为《华夏周刊》全年广告的最大客户,宋彦庭代表甲方公司上台做了一次演讲,谈理想、谈未来、谈前景,很有点二十五年前丁延拉客那一套说辞的感觉。但宋彦庭显然比丁延更适合这一个时代,他外表斯文,内在充满张力,又不大表现,这就给人无限遐想。或许了解他的,除了家人,只有苏小猫。苏小猫坐在台下角落的沙发上,捧着个餐盘吃得慢慢吞吞,偶尔眼皮抬一抬,看着台上那个人,即便是演讲也依旧点到即止。她明白,少年时代的自闭症在他身上留下的是长久的后遗症,他仍是一个不爱说太多话的人。能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已是奇迹。
苏小猫不知道,这一个奇迹里,她的分量占据了大部分。宋彦庭在她面前从来不寡言,她就是他想开口和这个世界谈谈的全部理由。
演讲结束,宋彦庭下了台,径直坐到苏小猫身边。本就不宽敞的单人沙发,他一个大男人硬要挤一起,一点都不客气,“过去一点,挤挤。”
被他烦了那么多年,苏小猫早就练就了把这人当空气的本事,自顾自埋头吃炒饭。她这顿饭吃得很艰难,时不时被人打断,皆是来找宋彦庭的,递上名片想和南方最大财团的现任执行人攀交情。
一见宋彦庭和身边这女孩连吃个饭都要共坐一张椅的关系,各位心里都有数了,伸手就要握一握,“这位是?”
宋彦庭也不客气,信口开河,“我的青梅竹马,《华夏周刊》的苏小姐。”
苏小猫摆摆手,“不是,不熟。”
他俩一正一反,搞得前来攀交情的同志们十分尴尬,最后一帮老江湖一起打哈哈,“中国人,一家亲,都是朋友,哈哈哈。”
苏小猫低估了宋彦庭如今的身价地位,前来主动认识的人只见增多不见减少,苏小猫不堪其扰,端了盆炒饭准备撤。宋彦庭就像是手脚长在了她身上,连体婴似地离不开她,一见她走立刻脚步跟了上去。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外边走。
“跟我来。”
四十五层空中酒吧,全城夜景尽收眼底。灯火一城,人景共存,真正的身临天下之感。
仅对客户开放的空中酒吧此时正在营业,总经理站在门口,见到前来的男女,女士手上甚至还端着一盆未吃完的炒饭。总经理一愣,旋即见到了一旁的宋彦庭,当即懂了,恭敬致意:“宋董,欢迎。”
宋彦庭端来一杯清水给苏小猫的时候,苏小猫正靠在栏杆旁,把一盆炒饭吃光了,撑着下巴站得歪歪斜斜,啧啧感叹:“还有这么腐败的地方。”
宋彦庭把玻璃杯递给她,夜风将他的声音都渲染出了几分低哑,“这次你的报道,有没有被为难?”
“我能站在这里,你看不出来?”
“贺四爷,不好惹。你能全身而退,我是不大信的。”
苏小猫一笑,“是有点小麻烦。”
宋彦庭转头去看她,“你可以找我的。”
苏小猫双手抱胸看他,把话说得理所当然,“我连唐劲都不找。”言下之意就是,你?就更不可能了。
宋彦庭生气。
从她口中每听一次那个名字,他就生气。
“他才认识你多久?你拿他和我比啊?”
“你等等,”苏小猫皱眉看他:“这事能拿认识久来比吗?再说了,我跟你除了打了一架的关系之外,其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是不是我那句话,让你不愉快?”
“……”
苏小猫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看了他一眼。
一年之前他俩吵了一架,她烦他跟着她,他仍然死性不改地绕着她打转,最后两人都生气了,他发了顿少爷脾气对她吼:苏小猫你这个野人你都不懂感情!
她的回应是将他冷处理了一年。
她是了解自己的。享受人生,不要较真,这就是她喜欢的方式。每当她享受这世界的简单时,它就以复杂的面貌一次又一次地震撼她。纵情使性,这是大型动物的特权,她不想有,她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人物。
他看着她,目光有隐痛的温柔。
对于他而言,不占有自己有欲望的人,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他却把这么难的事,一做就是二十年。
“是不是那时候,我那句话令你不高兴了,”他低声问,需要一个答案:“所以你拿一个陌生男人来试自己,也试我说的那句话?”
苏小猫笑容渐隐。
人的一生有一半是在面目模糊、掉头离开以及另起一行中度过的。
她的另起一行,究竟是真心,还是罪恶。
两个人不知何故,一时皆沉默,各怀心思,所为的未必是同一件事,但呈现的沉默却是一样的。苏小猫抬手喝着手里的冰水,杯不离口,宋彦庭也没有再追问,陪在她身旁,站成了一个并肩的姿势。
谁也没有发现,身后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看了这一幕许久。
他看够了,在夜风中突兀地出了声。单凭一把好嗓音,占尽上风。
“宋董如果有问题,我太太回答不了,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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