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猫一个没拿稳,手里的一瓶水咕噜咕噜掉到了一旁,浪费了一瓶好水。苏小猫匪夷所思:这已是今晚第二次他把她压在身下了,他这是压上瘾了?
“嘘……”他死死按住她的嘴,同时压低身子和她紧紧贴在一起,随手掀起一旁的脏地毯盖住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不要说话。”
以苏小猫的聪明,细细一听就懂了:有人来了。
脚步声多而杂,声音很重,偶尔有金属撞击的声音,令苏小猫明白,这些人,有武器。她沉默着,听见自己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原来“怕死”的感觉是这样的,苏小猫屏息,不愿懦弱又有些气馁,为了一个无关的男人而被卷入危险的境地,她心里也不是不郁闷的。
一阵谈话,由远及近——
“今天一定要找到他。难得他对外宣称已脱离唐家,没了唐家这个靠山,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此解决这个人,以后恐怕没这么好下手。”
“有消息说,唐易今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
“……”
一阵沉默。
半晌,为首的人沉声问:“唐易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不清楚。唐易的为人,向来不可琢磨。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无从下手。”
又一阵沉默。
为首的人下了命令:“好,那就更要在唐易表态之前,先下手为强,除掉我们的目标。”
一声令下,地面上人多势众,分散行动,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地下室里,苏小猫扶额,她觉得头疼。
托他的福,今晚她也凶多吉少……
苏小猫头疼欲裂,叹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把这声气叹完,一束手电筒灯光猝不及防打在了他们四周。
“下面有声响!”
“……”
苏小猫几乎是无语了。不是这么狗血吧,身高不到1米6体重不到46的她叹个气能造成多大声响?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不带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都挺无语。本来就凶多吉少了,这下还加速死亡。
苏小猫忍不住低声狡辩:“我不是故意的。毛主席都说了,要给犯错误的年轻小同志多一些机会。”
“……”
男人更无语了。
这种时候了,她还能想起毛主席语录,觉悟真高。
“该抱歉的人是我。”
他忽然这样说。
苏小猫一愣,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他压低了声音更显温柔,“我很抱歉,将你连累进我的事。万一我们落入这些人手里,我会告诉他们,你是唐易的人。你什么都不要否认,听我的。这些人敢对付我,也不敢动唐易的人。”
苏小猫几乎是下意识反问:“唐易是谁?”
他没有回答。
他专注地看着她,所有的歉意都在这一道专注的视线里了,他对她许下一个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你的。”
原来,温柔是这个样子的。
不理庙堂,不理江湖。
千钧一发之际他挡在她面前,素昧平生,情深义重。她一米六的身躯,九十斤的重量,挡不住一个男人、一份情意,生生猛猛地要闯进她心里来。
苏小猫唇角一翘。
真好,没有白白相遇。
地面上,已有人准备跳下去搜索。
“你确定,方才听见下面有人?”
“应该是,我确实听见下面有声音……”
话还没说完,地下仓库里就传来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由远及近,轻微、尖利、又持续。
“吱、吱吱……”
似乎是老鼠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急速爬行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大,却连续,一阵又一阵,似浪。
地面上的人听了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点不稳:“蟑螂……不,是虫……”
为首的人大声斥道:“混账!你还怕虫?!”
“不、不是,这不是普通的虫,”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是具有传染性的虫。你记不记得,一个月前,就是从这一带发现并且扩散了传染病。后来是政府出手控制了疫情,才稳定了下来。这一带一直没有解封,你看下面卸下的那些货,价值连城,但厂家都不要了,就是怕带来感染源。我们是为了找他,才会到这里来,这一带的仓库……至今都不干净。”
说完,场面似乎有些凝固,半晌无人说话。
地下仓库里那细小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始终不见停。虫鼠横行,不是好征兆。出来做事,多少还讲一点忌讳。
“我们走,”为首的人终于开口:“这脏地方,不干不净,他受了枪伤,伤口易感染,真躲到了这里,恐怕都不用我们收拾他,老天会要他一条命。”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去,人群迅速撤离。
地下室里,苏小猫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人已经不在了,终于停下了嘴里的动作。她摸着酸痛不已的腮帮,好好按摩今晚她这张立了大功的嘴。嗯,如果能够活着出去,她一定要写本自传什么的,名字就叫《活、着、真、好!》……
目睹了一切的人,撑在她上方,没有动。
经此一役,他望着她的眼神已变了。今晚一场相遇,勾起了他的震撼,陌生的感情扑杀过来,他已忍不住要向她靠近,“你的口技谁教的?”
“随便玩玩的。”
苏小猫摆摆手,不以为意。她的陈年烂账一大堆,福利院的检讨书随便查查就是几抽屉,被关禁闭关久了,她无师自通了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包括这个。
“玩着玩着就会了。”
“……”
他看着她,忽然想要占有她。
不单想要占有这一个人,更想要占有这一份热烈的生命。儒家说经与权,常与暂,他常常怀疑这是否存在,若存在,它的样子是怎样的,他想象不得,时常灰心。这一刻,他终于见到了。五千年的文明涌动的求生意识,危急关头闪现的灵动智慧,一切的变与不变,都在里面了。一条灵动的性命降临在他生命中,他想要做些什么,不知该如何去做,只面目模糊地认定,他要。
他低声开口:“我叫唐劲。”
他的醉翁之意就此开始,“你呢?”
她一笑,“我姓苏,叫苏洲。”
萍水相逢,她并不愿与他亲近。
……
贺四爷那艘奢华邮轮靠岸的时候,苏小猫手里的记者稿已经稳稳地发送了出去。当她回到公司走进老总办公室做汇报时,化名为“苏洲”的头版头条已经引爆了社会舆论,将公海赌场这一个长期游走在监管边缘的上层游乐场曝光在了大众面前。无数媒体开始跟进,《华夏周刊》牢牢占据引领舆论的位置,苏小猫功不可没。
办公室内,一个陈年之音有力地响起:“回来了?”
“对。”
“除了传送过来的稿子,后续呢?”
“录音笔、现场照、录像,都在这里了。后续要做详细剖析的话,这些是最好的素材。”
苏小猫说这话的时候,手脚贴着裤缝,站得笔笔直。这货在外翻江倒海,见了顶头上司丁延,却规矩得像个小学生。公司上下,管得住苏小猫、也敢管苏小猫的人,只有丁延。
能将苏小猫管住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丁延年近五十,是公司的“老资历”。八十年代进《华夏周刊》的时候,这个小杂志还是个刚起步的小企业,顶着气势磅礴的“华夏”二字,实际却是个清汤寡水的民营企业。几个新闻系毕业的创始人凭着一腔热情搞起了一个小办公室,东一榔头西一敲地搞起了这么个小企业。但说到底,这几个人本质都还是文人,而不是商人,那一代的文人都比较讲骨气,穿着西装到处吹牛拉资金这种事,几个人涨红了脸也干不出来。很快地,启动资金就兜不住老底了。就在濒临散伙的时候,大概命不该绝,山穷水尽时,丁延来了。
丁延6岁丧父,8岁丧母,底下还有四个弟妹,可以说是天生地养,真正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生存面前,人无尊严,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过,这样的苦日子一熬就是二十年,熬出了一个心理素质十分过硬的男人。
丁延刚加入公司就明白了一件事:办企业,没钱不行。银行贷不到款,民间高利贷也对他拒绝,丁延同志心一横,下了一个十分大胆也十分危险的决定:找广告商。
放在如今这个时代来看,拉广告是个太正常不过的商业行为了,但放在那个年代去看,查一查《华夏周刊》惨不忍睹的销量情况,就能明白这一招实在是兵行险招。往坏处说了,那就是在行骗。
丁延拉广告拉得十分大胆,还十分霸道,每到一处每见一个广告商就缠住人家谈理想、谈前景、谈未来。他天生一副好口才,还很争气地有一副好酒量,往往上来就是三两白酒一口闷,先闷三杯表心意。当时有钱的都是江浙沪的广告商,斯斯文文的江浙沪人民哪见过这样的豪情,一个不小心就被他震住了,丁延谈起未来的大好前景来又是一通天花乱坠,就这样被他拿下了好几宗大型广告。甚至,在当时通用的做法是“先付款30,广告出来后再付尾款”的情况下,丁延霸道地要“先付全款,后登广告”,外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硬是被他完成了,拉来了一笔不小的钱。
有了钱,就有生机。事实证明,丁延同志天生属于那种能够洞察“钱在哪里”的人,每一个行业的暴利崛起,他都敏锐地把握到了。就在那个草莽丛生的年代,在没有互联网冲击纸媒一家独大的情况下,丁延在后来席卷全国的保健品大战、饮料大战等等行业混战中,以第三方的身份为各家参战企业提供了最好的广告平台。
丁延打广告的方式可以说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往往整版整版广告打下去。他又是个喝过不少墨水的,写起文案里也是别具一格的土洋结合。挠心抓肝,无往不利。就这样在时代的历史进程中抓住了机会,狠狠赚了个盆满,以金钱与名气双面坐实,一举奠定了后来《华夏周刊》“沿海第一媒体财团”的江湖地位。
此后,丁延在《华夏周刊》一干就是二十五年。他是真正跟着公司成长起来的,手里也有不小的公司股份,几位创始人很多年以前就邀请他进入董事会,都被他拒绝了。这是一个天生要战斗在一线的男人,见一见这大好河山,摸一摸这历史进程,心里才踏实、晚上才睡得着。放在董事会里为了权和利明争暗斗,他会找不到自己的灵魂。
丁延是在一宗娱乐明星的报道中注意到苏小猫这货的。
那时苏小猫已在公司干了一年多。这人大学时没认真上过几天课,考试全靠考前三天突击,她胸无大志,混个及格线上的水平就行,就这样,毕业时的绩点也不怎么样。《华夏周刊》身为沿海第一刊,传媒界重量级的地位,决定了每年招收的毕业生必然是万里挑一。苏小猫混在一群公司新人里,论成绩论身高论颜值她都是吊车尾的位置,一进公司就被分配去了最无关紧要的部门:娱乐新闻部。
苏小猫自己倒是不介意,她是个坐不住的人,天生不适合干办公室白领这种活,只要能天天野在外面东跑西跑,无论跑什么她都能跑出一朵花来。就这样,苏小猫默默无闻干了一年后,暗地里憋了个大招,跟踪某位明星跟了半年,竟然跟出了一宗上市公司内幕交易。稿子一出来,轰动一时,一并惊动了监管层。苏小猫顶着巨大的压力将事实呈现,无数次收到明星粉丝和上市公司公关部门或明或暗的人身威胁,直到当局轰轰烈烈地一查,证据确凿,这才解了苏小猫的困境,也将苏小猫之名一夜天下知。
丁延亲自盯了那一次的新闻事件,冷眼旁观了苏小猫处理事件的全过程。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丁延直接找了娱乐新闻部的老总周书路,点名道姓要挖苏小猫。周书路一听就说不行,苏小猫这样的记者放在哪里都是个能办事的好货,怎么能给你?说什么都不行。然而他低估了丁延的无耻程度,丁延同志这二十五年的资历不是白混的,直接亮出了公司股东的身份进行强买强卖,不给他就盯着你搞。周书路最后终于顶不住压力把苏小猫让出去了,为这事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那年年会发言还骂骂咧咧“我们公司有些老同志,倚老卖老的行为很严重,要纠正”,几个创始人尴尬地笑笑,丁延坐在台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充耳不闻。他是个实惠人,想要的人到手了,让你骂两句他也无关痛痒。
苏小猫以前跟着周书路,按着周书路平易近人的性子,苏小猫也比较放飞,常常“老大!老大!”地上蹿下跳。跟了丁延后她就不敢了,丁延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瞪你一眼就能瞪出个生死来,再加上这人经历辉煌,资本过硬,苏小猫这小年轻往他面前一站,不自觉就矮了三分,苏小猫敬畏一切有实力的人,比如丁延就是。
这两年苏小猫跟着丁延,可以说,干出了好几件足以名垂经济新闻史的大事件。这一次的公海赌场事件,又可以为她画上漂亮的一笔。丁延胆量十足,心思该细时也细,给她一个化名叫“苏洲”,写稿时不用真名,以保护自己。丁延有时也会想,其实用“苏小猫”这名字问题也不大,一看就像个假名,谁会相信她就叫这个鬼名字。
此时丁延坐在办公桌后,一一检查了苏小猫带回来的后续新闻要素,质量过关。他朝她点了下头,这是他很满意的表示。
“贺四爷很难缠,你有没有受到为难?”
“一点点,还好,能回来就代表没事。”
“辛苦了。”
他对她表示肯定。一抬眼,发现苏小猫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里写满了“多夸几句”。丁延瞪了她一眼,把她的虚荣心瞪了回去,看她挠了挠头的样子,丁延终于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