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生先微笑道:“不敢,这茶水讲的是一个香,色,味与饮茶的方式,或者说是当时的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在什么天喝,在哪里喝,又与何人共饮,都与饮茶的层次有着关联。同一种茶,用不同的水来冲泡,茶汤的层次可以用千里计,陆羽就有,山水上,江水次,刘伯刍分得就更细了,一共有七个等级:第一为扬子江南零水,第二是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三是苏州虎丘的寺水,第四乃是丹阳县观音寺水,扬州大明寺水排第五,第六是淞江水,淮水最下为第七。可见泡茶用水之细。”众人啧啧称奇,谢问柳更是听得大为叹服,他只懂得分辩茶里好坏,却不知道同一种茶泡出来的滋味也有天差地别。

那沈先生指着眼前的茶笑道:“你瞧这蒙顶茶可惜用了这兰都城里的阿诺河水来泡,若是用它的源头天池池水,那茶汤的滋味可就天差地别了。”众人连连称是,谢问柳立即差了人用快马去天池取一壶水来。

赤朱笑道:“可惜今日天山先下了一场雪,否则今夜就能请沈先生尝尝这天山山谷里头野鹿子的味道,即便什么也不放,就放火上这么一烤,再配上鹿血酒,那也是食之极致。”

沈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想必畅快之极!”

谢问柳转身道:“可惜啊,今儿没猎着鹿,倒险些伤着了人,败兴之至啊。”于是便把那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谢问柳自己说着发现当时的那份感觉几乎呼之欲出,说着自己又多了几分疑惑,那沈先生似乎也很感兴趣,聚精会神地听着。

“老汉人先生奋不顾身救下小孩,又能面对箭伤镇定自若,风淡云轻,还能开口索要诊金赔偿,当真也算一奇人。”赤朱笑道。

“正是呢!”沈先生笑道:“这先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同是来自中原,没准以后可以多亲近一些。”

谢问柳还来不及阻止,只听赤朱已经笑道:“那山谷后面就是阿尔巴夏村,我看那一群小孩多半是那村子里的,自然先生也是。”

沈先生仍然面带微笑,但眼中瞳孔似乎微一收缩,谢问柳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莫非庄之蝶果真没有把陆展亭送回南国,而是留在了北国,这个人莫非也认识陆展亭。随即又想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按理陆展亭早就要逃回南边才是。

谢问柳心中有事,立即笑道:“今天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若是饱了,我便安排先生去休息!”

沈先生微笑着道好,这时小二却端来一杯子递给他,道:“刚才隔壁厢房那位客倌让我给您的,他说天水何需天池取,煮茶未必品茶人。”

众人皆愣住了,谢问柳只见杯子里雪水渐融,最上面飘浮着朵朵冰清的雪花,沈先生连忙问:“这人呢!”

小二刚说了一句,下去了,沈先生已经冲下了楼,那黑衣家奴也跟了下去。

谢问柳立即冲到窗口,头伸出窗外,隐隐听到两人对话声。

那黑衣家奴道:“怎么了,主子!”

沈先生轻笑了一声,道:“他刚才就在隔壁,天池是天山顶雪融水,他取天降之雪,在天时地利上连胜我两筹,所以笑话我只不过是一个煮茶之人,未必懂得品茶!”他看着那杯雪水,将它一饮而尽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在这些地方赢你!”

此事再不通,谢问柳也在心中断定那个老者十有八九是陆展亭了,只是此人又是谁,他追下楼,两人已经全然没有了踪影。老疯子忽然从身后冲了过来,谢问柳一把拉住他,问道:“去哪里?”

老疯子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道:“大仇人,大仇人……”他这二年一直在谢问柳的照顾下,葛尔朗家供养着,如今一身锦袍,须眉料理乾净,只是这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

“大仇人?谁是你的大仇人?”

“大仇人,大仇人……他是亦仁,亦仁!”老疯子呐喊道:“刚才那个青衣汉人就是亦仁,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第八章

谢问柳与刚下来的众人都是脸色剧变,南边的德庆皇帝亦仁是北国人的心腹大患,北国无时无刻不在为与之一战而做准备。老疯子脸上一忽儿恐惧,一忽儿狰狞,一忽儿悲痛,颠三倒四地道:“不对,不对,仇人是薛四。”他抱着脑袋,突然又拉着谢问柳喃喃地问:“那我是谁?我又是谁?”

他虽然疯疯颠颠,可在谢问柳的心目中亦师亦友,份量甚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与赤朱一起将老疯子搀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