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清润,太过坚刚,如同好玉,难以久长。谢又陵颓然垂下手臂,一股森冷之气倏然涌上,令他恍惚间打了个激灵灵的寒噤。
第88章 谁与换春衣
乾宁八年春,已近三月,京城仍是一副杨柳不发,朔风延绵的冬日景象。
谢又陵这日处理了府内事务,才得空坐在房中饮上几口热茶。听着外头风势一阵紧似一阵,不由抬头望了窗外,只见彤云压境,天地间一片灰白,心里愈发觉得寂落烦闷。一时懒怠出门,索性坐在书案前铺陈纸笔,随意翻找出一副字帖,自去研墨临帖。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在窗棂下轻轻敲了几响,低声问道,“谢长史在屋里么?”
谢又陵并不答话,只轻轻咳了两声。那人忙绕道门前,进得屋内。谢又陵抬眼一扫,见来者是二门外一个小厮,寻常并不多见,目光仍旧转向笔尖纸上,随口道,“找我有事?”
那小厮只垂着头,想来少有机会进内院得见屋内陈设,似有些不敢张目去看一般,只趋步上前,展开双手,奉上一包用锦帕包裹的物事,道,“这是隔壁庆王府的人才刚拿来的,叫我交给长史。”
谢又陵见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好笑道,“搁着罢,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好像传递了私物似的。咱们两府里一向走得近,往来之物颇多,这么些年下来,两处里早已是算不清了。”他忽然停住话头,有些纳罕自己今日不知为何,却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这许多话,想来是除却府内公事已是久未同人闲谈过。他见那人面色舒缓一些,便即起身拿了几锭散碎银子,含笑道,“受累你跑一趟,拿去打些酒喝罢。”
那人自是千恩万谢的告了罪,欢天喜地的去了。谢又陵待人离去,却不着急去看那物事,又临了好一会帖才放下笔,拿起那包东西,随手掂了掂,复又搁在案上一层层打开锦帕。
里头放着的赫然是一小枚玉玦!做工古旧,触手生温,那玉色凝润厚重,却也未见得是多好的成色。他不解地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忽见那玉玦一角已磨损的有些裂纹,边缘似比别处要薄上一些,若不小心放置只怕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谢又陵嘴角渐渐溢上一抹冷笑,好一枚玉玦,原来有人已经等不得了。他心头火起,满心嫌恶地将那玉玦随手掷在书案上,只听当啷啷几声脆响过后,玉玦已然断为两截。
他眉心猛地一跳,再也无法安坐,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良久之后,目光再度落回书案之上,见那小小一枚软玉竟是从中断为两半,心中忽然一恸。他行至书案前,带了几分不忍地将它捏在手中,抚摸一阵,终是将其紧紧地攥在掌心。玉器断裂的锋利边缘凌厉的刺入肉中,手掌上倏然一疼,摊开来看时,一道鲜红的血便顺着虎口蜿蜒淌下。他忽然不再犹疑,立时推门唤来一名内侍,命他去内院打听一下都尉今日可有醒转。
不一时内侍返来,道,“都尉昨儿夜里又咳了一宿,今晨小憩了一阵,这会子吃过药正在房里躺着,却也没再睡。”谢又陵又问谁在相陪,内侍回道,“原本公主陪在房里,现下庆王妃来了,公主便同王妃去前厅叙话,都尉跟前暂时没人。”
谢又陵微微颌首,打发那内侍去了,心下更是一阵寒凉,人家既已为他算到了,他又何苦摆出一副近乡情怯的模样。想到此处,他不再多做思量,抓起一件氅衣披在身上便举步朝内院走去。
谢又陵进到寝阁中,正见杨慕靠在床上,膝头摊着一本太平御览,一双眼睛却无波无澜地望着窗外。
杨慕见他倚在门边,定睛看了一会,方微微一笑道,“几日未见,又陵似是清减了不少。”
谢又陵淡淡笑着,走上前将那书从他膝上拿开,略一瞬目,只见翻开的书页上正是一首古艳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心内一阵恻然,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杨慕白皙瘦弱的手腕上,又连忙移了开去,半晌柔声道,“才好了些,又费神看这些故纸,你就是不好生将养精神。”
杨慕笑容疲惫,有些无力道,“我睡不着。”垂目沉默片刻,又轻声道,“一躺下来,咳得倒厉害了,索性坐着。翻些旧书也是找点事做,不然闷坐一天,谁又有闲情整日陪着我这样一个废人。”
谢又陵从未听过他如此自伤的言语,不禁摇首道,“这真是病中胡言了,你年纪轻轻不可学人做这种颓丧之语。眼看着就开春了,等天气暖和,咱们再去玉泉山踏青,去南苑一代行猎,再不出去溜溜,我的弓马可要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