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文此时很庆幸,杨慕真是好眼色,他打的是罗祥,这便让问题好解决多了。
王振文清清嗓子,继续喝道,“君子矜而不争!你们都是来此读圣贤书的,在学堂之上,当着圣人像前,公然争吵打闹,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坐好。”
众人急忙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好,只听罗祥带着浓重的鼻音咕哝道,“先生不公,我难道白挨打不成……”
王振文白眉紧锁,厉声道,“放肆,夫子说什么,你便照做就是。待本日课罢,我自会将尔等闹事者悉数留下,秉公处理。此刻只需好好上课,若再喧哗,定轰了出去。”
罗祥为他的厉色所震,只好讪讪的坐了下来,抹了抹脸上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兀自愤然不平的怒目不已。
第7章 方寸之间难自省
下了学后,王振文果然依言将杨慕和罗祥留了下来,却不过只是说些不疼不痒的教导之语,且话中之意多为警示罗祥,告诫其今后少生事端,否则便要告到英国公府,告到御前云云,如是一番说教后,便即放二人各自归家。
杨慕不想再惹事端,等到罗祥走后才出了咸安宫,外面车马散去,唯剩自家的车孤零零的停在院中,素砚见他出来,忙上前问安,一面仔细瞧着他的脸,关切问道,“二爷可有受伤?”说着又要拉起他的手臂来看。
杨慕笑着将手抽出来,拍了拍素砚的头,道,“我没事,累你担心了。”
“可不是嘛,听说里头出了乱子,再一打听竟是您和罗家的小子打架,吓得我了不得,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那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我可真怕他伤着您。”素砚满面忧色,说道此处却又一拍大腿,哂笑道,“我也是瞎操心,您是有功夫的,老爷没白给您请那骑射先生,连带拳脚剑术都一并修习了。不管怎么说,打今儿起,我也算服了您了,往后外头行走,还得请二爷多照料我才是。”
杨慕听他说得热闹,不禁一笑,揉了揉他的头,道,“还不快些回去呢,站在这里贫嘴。”
刚上了车,杨慕忽然想起什么,掀开垂帷,道,“走快些,务必敢在老爷回来前到家。”
素砚微微愣了一会儿,一边催促着车夫快些,一边问道,“二爷可是怕老爷听说这事儿,先回去和太太求个情儿?”
杨慕摇摇头,苦笑道,“老爷一定会知道,瞒不过去,也躲不过去,我并不想让太太为难。”
“那二爷要赶早回去是什么意思?”素砚不解问道。
杨慕垂下眼睛,半晌低声道,“请罪总得有个样子。”
素砚一时无语,他知道自家小爷心思细腻,大概想到今日事会令老爷震怒,只怕已做好了请老爷惩处的准备。
杨慕回到家,见杨潜尚未归来,先去清华轩给曹拂请了安,曹拂显然不知道在学堂发生的事,杨慕便也只字未提。
回到涵虚阁中,玉笙笑着迎了上来,“二爷今日书读的可好?那官学的先生比咱们家的如何?”
杨慕把文房之物递给她,接过她新沏好的紫笋茶饮了几口,放下后吩咐道,“帮我打水,天儿太热,我想先沐浴。”
玉笙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目光却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没再多问自去备水了。
因杨慕素喜干净,杨潜便令人在涵虚阁的耳房里专门凿了一个小池,用打磨得光滑平整的汉白玉砌好,以供杨慕日常沐浴时用。那浴室四周挂着轻纱帷幔,门口处放着一座紫檀嵌玉山屏,将那一池静水隔绝于安静的空间内。
博山炉内的松香缥缈若游丝,缱绻的融进一室的温热白雾里,杨慕被一阵流动的静谧环绕着,一颗心在层层雾气中,渐渐明朗清晰起来。
他想着今日罗祥的那些话,还有他说那话时,周围人投来的轻蔑窃笑的目光。他并不知道父亲的发迹史,但他相信绝不会是罗祥嘴里说的那般不堪,至少绝不仅因为那一个原因。他从前就听说父亲年幼失去双亲,少年时代过得颇为艰辛,然而他心里一直存着一个想法,觉得耳闻父亲的辛酸过往是对父亲的不敬,又实在怕自己听了会觉得尴尬,所以从来也不曾向母亲和家中之人探问。
但他如今长大了,有些事即便不听不问,也一样会在他身边萦绕,他不愿搁在心里胡乱猜度,也不愿为此再去揭开父亲的伤疤,他知道,如果那是父亲成长岁月里的伤痛,那么从现在开始,该轮到他替父亲背负了。
杨慕更换了家常的白衫,并未束发,接过玉笙递过的巾帕将发梢的水拭净,便问道,“你出去看着,老爷回来了即刻告诉我。”
玉笙觉得他今日处处透着奇怪,却也不好多问,她去了一会儿便即返回,告诉杨慕道,“老爷回来了,这会儿在外书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