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面色如何?”杨慕问道。
素简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是不大好呢,书房的珊瑚说,老爷一脸铁青,好像是在生气。”
杨慕虽已做好了准备,心里还是一颤,他不再犹豫,迈步向外书房走去。
“二爷,您还没梳头呢。”玉笙追出来急道。
杨慕淡淡一笑,并未答言。除冠跣足,请罪原本就该有请罪的样子。
杨潜的书房唤做世纶堂,杨慕出现时,门前侍候的丫头小厮们都吓了一跳,他们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都怔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杨慕低眉不去看旁人的目光,走到门口的珠帘前,咬了咬牙,双膝跪倒,道,“儿子今日犯了大错,来向老爷请罪,请老爷责罚。”
杨潜在帘后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声音里一丝细弱的颤抖都能听到,他原本正自焦灼气苦,听到那坚定又尚显稚嫩的声音,一颗心不由得柔软平静了下来。
可他不能当此事从未发生,第一天入学便打架生事,说出去不仅丢他的脸面,还得让人指着骂一句,不过是麻雀变凤凰,攀了高枝便不知道该怎生张狂了。他不知道杨慕因何与人打架,也不想知道那些细枝末节,他能做的便是给杨慕一个铭记在心的教训,让他从今往后再不会犯此类错误。
杨潜一狠心,喝道,“你还知道错?说,错在何处?”
杨慕听到这声喝问,心里莫名的踏实了许多,至少父亲给了他回应,他深深吸气,压下心中畏惧道,“儿子不禁旁人言语,心绪浮躁,处事荒唐不计后果,累及父亲伤心伤神,筑下此大错,儿子甘愿受父亲惩罚,不敢有半句多言。”
杨潜不禁冷哼了一声,惩罚?杨慕大概不记得了,他现在已是国朝的驸马都尉,那是有爵位的皇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由父亲惩罚的白身少年。
杨潜想到此关节,不禁怒从胆边生,焉知杨慕便是清楚他如今的身份,故意这样拿乔,果然他有恃无恐,那便更是罪不容恕。
他快步走到门前,霍地一下掀开珠帘,也不看跪在地下的杨慕,对院中侍立的众人道,“今日跟他出去上学的人,全都给我撵出府去,一个都不留。”
众人面面相觑,在一阵噤若寒蝉的无声战栗中,已有人匆忙跑去前院传杨潜的话。
杨慕心头一阵刺痛,他完全没想到杨潜会用这个方式惩罚他,这是殃及池鱼,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代他受过。
他急忙膝行几步,俯身叩首道,“请老爷息怒,老爷责罚儿子一人就是,今日之事实与旁人无关,求老爷放过他们,重重责罚儿子。”
杨潜低头看向伏在地上的杨慕,那轻薄的春衫下是他清瘦修长的背脊,微微突显的肩胛骨薄如蝉翼,精巧而纤细,他的一头乌发从肩膀处逶迤至地,发梢上挂着的水珠随着他身体的颤抖滴落在地上,蔓延渗透进地下的石壁里。
他在害怕,怕自己动怒,更怕自己惩罚他身边之人。杨潜森然道,“你早知如此,又为何要做下错事?当时只图一时痛快,就没有想到后果么?你犯了错,自然不仅你要承担,那些跟着你的人一样免不了受罚,唯有如此,你才能懂得时时谨言慎行。”
杨慕听得一阵心寒,却不敢抬头,也不敢辩驳,只连连叩首道,“求老爷责罚儿子一人,求老爷开恩放过其余人等……”
杨潜怒极反笑,道,“责罚你一人?要如何罚?打你一顿么?”
杨慕的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回答,“如果能令老爷息怒,儿子恭请老爷责打。”
“你想挨打,我却没有那么大胆子呢。”杨潜冷冷喝道,“你现是驸马都尉,有爵位在身之人,皇上的女婿!我焉敢责打于你!”
这话如五雷轰顶般,震醒了杨慕,原来杨潜迟迟不惩罚他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他却已将这个身份忘却的一干二净。
杨慕心痛如绞,却毫无办法,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因用力按在地下已暴起了根根青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儿子无论是什么身份,始终是您的儿子,您管教我,我绝不敢有任何怨怼,更不敢声张于外,只求老爷宽恕无辜之人。”杨慕抬起头,求恳道。
在他抬眼的一瞬,杨潜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有水波荡漾,那哀哀欲绝的语气令周围侍立的仆从们为之恻然,却并没有打动杨潜。
“你百般求我,也罢,你便说说看,今日你为何打架?只要你能说出合理的解释,我便饶了他们。”
杨慕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原本想的只是自己主动请罪,然后恭请父亲责打自己一顿,至于那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从未出现在他的设想里,那是他立意要守住的秘密,绝不能说给父亲听的话!可是现在,他企盼的责罚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在父亲面前陈述那些话,以救那无辜受牵连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