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1

小绿茶 王三九 21185 字 5个月前

言辞1

招娣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的脾气很暴躁吗……

看起来也还好,挺温润斯文的,有一种超脱凡人的气质,眼睛里仿佛盈着细碎的琉璃,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自我的倨傲清冷。

她的念头刚落下,不远处,一本法文书已经呈抛物线的形状朝她飞过来——

刚好砸到她脚边。

而肇事者,那个大少爷,头都没抬。

他是听声辩位,然后计算距离差和飞行速度,确保东西砸过去。

“出去。”

依然没抬头,但简短两个字已经从他口中清晰吐出来。

声音带着明显的冷傲和疏离感。

招待只好蹲下来,把书捡起,态度不卑不亢地退出去。

出去后把时参的行为和保姆说一遍。

保姆见怪不惊。

时家所有人都见证过这个大少爷的脾气,扔个书而已,不算什么,外人是没见过他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砸得稀碎的场景。

招娣被带去培训。

她的一言一行,不能透着野蛮的气息。

她常年沾染在身上的猪粪味,一周后才彻底淡得干净。

吃饭不能吧唧嘴,走路不得内外八,说话声音不得超过20分贝,既然是来这里领工资的,就要有领工资的觉悟,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心里都有数。

她不需要做保姆的活,不需要做家务,她唯一要做的,是伺候好时家大少爷,以最大的努力伺候他按时吃饭吃药,照顾他的情绪。

这个家的女主人,也就是时参的妈,叫做时玉龄,一个雷厉风行的高门主母。

然而招娣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才逐步了解,雍容高贵的贵妇形象其实只是表面,她是二嫁到时家的,先前她是沈家的媳妇。

初见到时玉龄,招娣并不知道这个女人会直接影响到她的后半生。

她在这个女人面前,卑躬屈膝,低头折节,怀着敬畏的心情,听对方温柔又不失肃色的教导。

“大少爷每天三顿药,每顿都要按时吃。”

“他发病的时候有自残的行为,你一定要想方设法地阻止他。”

“这些事如果有纰漏的话,我会从你每个月的零花钱中扣。”

任务说起来简单,不过两件事,确保时参大少爷吃药,以及不让他受伤,但这些事有多难做到,看看家里有多少个负责他起居的保姆就知道了。

一年十二个月,有七八个月是不正常的,正常的月份里,他很少在家,大部分时间是跟随国外的教授出去做科研。

时参是鲜少人知晓的天才儿童。

从小学开始不断跳级,跳到最后自己都觉得麻烦,干脆不去了。

招娣和普通学生在闷热的教室里埋头苦读的时候,他已经研究太空星体了。

招娣顶着一屋子恶臭去猪圈喂猪的时候,他可能在琢磨动物体内的细胞组织。

他过的,是和招娣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再次见面,招娣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仓促学成的礼仪在看到他之后被完整抛到脑后,她穿着这里提供的棉布连衣裙,蓄着过肩短发,和初来乍到的样子有所不同,但对他来说似乎都如同蝼蚁一样,渺小到可忽略。

犹豫很久,招娣捧着托盘走进房间,小声提醒:“大少爷,吃药了。”

她的存在,不过是个小保姆。

按照先前的惯例,时参不会给时家人太大的颜面,连时玉龄都一视同仁,没人能驱使他的行为。

招娣乖巧的声音,和那些保姆没两样。

听着还怪烦的。

因此时参并没有搭理。

他在房间里,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现在处于病情不稳定时期,所以不能乱跑,出去的话容易出事,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

明明年纪不大,端着的气场,却比时玉龄还要大,招娣不敢走得太近,又不得不过去重复叮嘱:“大少爷,您该吃药了。”

坐在一把松软皮椅上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拨弄手里的模型,背对着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来之前,招娣知道他不好对付。

他明知自己有病在身,却很少按时吃药,理由是用途不大。

时玉龄却不这样想,用尽一切办法,从各个地方找来奇奇怪怪的偏方,希望他喝了后能尽快地好起来。

这些药,能不能让人痊愈,招娣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来送药的时候,保姆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一定要小心,这里头都是珍贵药材熬出来的精华,万一洒了的话可不是她能赔得起的。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送过来,对方却半点没领情。

少年血色偏淡的薄唇吐出一个字。

“滚。”

依然没抬头,看都没看她一眼。

招娣没走。

想不到,第一天的任务就这么难。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时玉龄给她每个月开的零花钱数额会那么大。

时玉龄采取的不是奖励制度,而是惩罚,如果她做不到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飞走。

她如果想考上大学,想要离开这里,最需要的就是钱。

可大少爷不喝药,她总不能像塞馒头一样,把他的嘴掰开,强行塞进去。

招娣只能站在旁边,等着。

等了不知多久。

等到时参不耐烦。

无意中抬起的视线,有的没的落在她的脸上。

不论从哪里看,她如此地平凡大众,身上那件裙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身的缘故,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十分别扭。

一个平凡胆怯的小丫头。

时参不禁为母亲的举动感到怜悯的可笑。

是找不到人了吗,特意送一个软柿子过来给他拿捏当出气筒。

看得久了,这人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说。

招娣怔了下。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厂房里,他并没有细看她的脸,到派出所后,因为她要尽快止血,所以也很快分离了。

况且,过去四年已久,即使见过,她也不会像他的脸,让人过目难忘。

招娣看着他的眼睛,镇定回答,“你喝药我就告诉你。”

时参挑眉,慢慢收回视线,“你倒是敢。”

敢这么和他说话。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她看似平静老实的外表藏着一颗极易躁动的心,所以身在这个全宅上下无人不畏惧的房间,无畏无惧。

时参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对于先前是否见过她这件事没有那么大的探索欲。

不过他还是伸出手把碗接了过来。

招娣今天赶了巧,他心情还算不错,精神也没有混乱,所以才会如此的风平浪静。

看他把一碗药喝完,招娣才慢吞吞地回答:“我是大众脸。”

时参看她。

她接着说:“我在我们班,经常被认成其他同学。”

长了一张和谁都可能匹配的大众脸,扔入人群中再也无法寻觅的一张脸,给人熟悉感也很正常。

可能是他在街上多留意一眼的女孩。

时参没有怀疑,问:“叫什么。”

“招……”招娣哑口。

头一次,她为自己的名字感到自卑。

招娣,招娣,不过是家里人希望她能招来弟弟才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