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容正色道:“此言不假,看涟贝勒的心情罢了,岂有我一个奴才去影响他决定的?”
铁良干笑几声,悄声道:“容少爷那次怂恿我的事情,该不会只是激情后的玩笑,涟贝勒毫不知情吧?”
“希容一介书生,哪里知道什么军国大事?又能怂恿大人做什么?闲来陪大人赏花弈棋也就是了。”希容依然不卑不亢。
正说着,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铁良眼前一亮,忙撇下希容,与众人一拥而上:“涟贝勒来了!”
几匹马近了,果然是轻装出行的载涟,即使在微凉的晚秋,他的额头上也依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贝勒爷吉祥!”铁良率着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涟贝勒百忙之中驾临寒舍,实在是蓬毕生辉。”
“哪里的话。”载涟的脸有些发青,镇日里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就是铁打的人物也吃不消啊!若是早生个两百多年,他兴许就是个多尔衮似的枭雄,只可惜生不逢时,恰值末世,就凭他一己之力,如何挽救这日薄西山,分崩离析的大清?!
早有人上前捧住他腿,载涟也顺势踩着那人的背,轻轻跳下——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他忙稳住身形,脸上却已是一片笑容,“铁尚书忠心为国人所共知,您的面子我能不给吗?这不,刚刚从宫里问了安出来,就赶过来了。”
铁良自觉脸上有光,哈着腰过来道:“贝勒爷谬赞了!快里面请。”
被人前呼后拥着的载涟,却始终不曾忽略那个已经被人晾在墙角的希容,他深深地看着他:希容,你看见了吗?我无所不能,我呼风唤雨,我可以给你一切,只要你的一颦一笑!你,为什么就要如此的倔强呢?为什么就不肯低头来寻求我的爱怜呢?
希容平静地抬头,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眼神也幽幽地望进他的心里,那里面,只有无数的哀求——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一切去做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他自由?
载涟仿佛在一刹那懂了,他狼狈地转回头,好,如果你宁愿成为我的工具,我又何必为难你!
主角既到,寿宴即告开始。顿时席开玳瑁,褥设芙蓉,说不清的富贵景象。万千黎民彼时已是水深火热,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正蓄势待发,在这里,竟然看不见半点危机。官员如此不知长远只图近利,国家焉能不败?!只可惜,这一点,连载涟都不能看透。他仍然以为,大清的危机在于列强环伺,在于积贫积弱,在于不知变通,在于当年的戊戌变法不能成功,殊不知,大清国,是从里子慢慢慢慢腐烂出来的,至今,已是无可就药。
“涟贝勒,最近皇上的龙体可安康?”主席之上,刚良意有所指地对载涟耳语道。
载涟何等人物,当下了然,也不说破——“放心,万岁爷安康的很。袁世凯已经以‘足疾’为由回河南养病,内忧一除,焉能不安康?”顿了顿,载涟又开口道:“摄政王对你提出以陆军部统帅全国陆军的提议,非常欣赏,袁世凯避不得已交出了‘北洋四镇’,有了兵力,还愁那些乱党不能剿灭?这都是刚尚书您的功劳。”
刚良暗暗松了口气,当初载涟送来希容之时,他就留了个心眼,他果然是载涟的内线心腹,幸好当初自己不曾压错宝——如今载涟一发话,就代表着载沣的意思,自己的顶戴看来是一定保的住了!忙谦虚地低头道:“贝勒爷哪里的话!为国尽忠,本就是人臣本分。”
心事一了,剩下的,就只是享乐了,自慈禧以来,宫中梨园盛行,刚良为了应景,自然也请了全京城最负盛名的安喜班来唱戏解闷。
希容对席上你欺我骗的政治游戏毫无兴趣,早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戏班之上。似曾相识的景象使他的不免伤感起来:曾几何时,他,还有过那样的快乐无忧……没有欺瞒没有争斗没有歧视,只有两颗心,在寂寞中擦亮了彼此的灵魂。
阿宸……已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突然,他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着台上的伶人。为求热闹,刚良点的是一出《大闹天宫》,忽而妖魔横出,忽而腾云驾雾,在那繁华不堪中,希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德庆班的台柱小凤仙!怎会如此?小凤仙不是一向唱旦角么?刚良请的不是最有名的安喜班吗?几乎是立刻,希容本能地嗅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他正欲行动,却不期然,看见了那个在他心里百转千回的人。
是的,是他。即使抹了脸,演一个毫不起眼的猴孙,他也依然认的出那张刻进他心里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