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大有怒其不争哀其不辛的感慨,希容不觉大异:“你这话倒新鲜,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心肠如此见识!”
阿宸到没意思起来:“我只是在艺班里待了十几年,听那些留学生说多了学一两句罢了,没读过书哪里有什么见识!”
希容轻轻一叹:就是读过书的,也未必能有这翻言论啊。当下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说:“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班主他们都叫我阿宸。”
“阿陈?”他随口道,“你姓陈?”
“不,是相思天宸邈云汉的宸。”阿宸显然是费了不少劲才记住这句拗口的诗。
希容更加诧异了:“谁给你取的名字?”
“师父啊!可惜我八岁的时候,师父就失踪了,再之后我就在艺班做学徒——现在想想都过了十年了。””你师父不是刚才的领班吗?”
“不是,我师父年轻多了,只是十年前不知要做什么大事,突然间就没了音训,只是托付他的兄弟——就是咱们的领班好好照顾我。”
希容默默咀嚼着几个字,突然道:“你会写这个字吗?”也没等他回答,就将手指上的扳指拔下,在地上一挥而就。
他向来精于此道,临的是柳公权的体,写出的字苍劲峥嵘,力逮千钧又内敛深沉,别有韵味。就眨眼间,一个篆体的宸字就现于眼前。
阿宸哇哇大叫:“你怎么在地上画画呢?怎么扭七扭八的看也看不懂!”
希容忍不住蹲在墙角,闷闷地大笑起来,半响抬起一张红透了的脸:“我再给你画一个吧?”这一回就少了些平日里养成的做秀习惯,端端正正地划了一个宋体的“宸”。
阿宸这才看出些门道来,兴奋地说:“我看出来了!这,这是我的名字,我见过师父写的!”
赞许地点点头,希容一开心,又在旁边写上两个字“希容”,想了想,又加上一个“唐”:“这是我的名字,你可要记熟了!”说罢,抬起头来,天气炎热,希容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粘着几缕乌丝,蜿蜒在白腻的颈项上,分外诱人。阿宸不觉地心生钦慕,忍不住脱口而出:“月华楼的姑娘都没你这么白皙的好皮肤。”
希容风月场上混惯的人,哪里不知道月华楼的艳名?只是没想到阿宸竟也如此看轻了他,立马拉长了脸:“你混说什么?!”
阿宸原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方才这话不过是真情流露,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造次,岂有男人愿意被看作一个青楼女子的?当下紫胀了脸皮,结巴起来:“我随口说说,我从没见过她的,听说听说而已,真的,你哪里能和她比?不,也不对,她哪里能和你比才是!”
希容忍不住又笑了,他暗暗呵斥自己的大惊小怪,眼前这个男孩哪里有那般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阿宸也傻傻地看着他,“又不气了?!真是怪人!”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不凡的公子笑起来,真有戏里唱的那般“回眸百媚生”的样子,只可惜了,他是个男儿郎。随即又重重敲了自己一下:做梦了你!难道他是个小姐就看的上你了?
希容撑起身子,抖去一身尘土,“天迟了,我可要先家去了。”
“哎,你等等!”阿宸直觉地叫住他,待他回过头,却又楞在原地,抓耳绕腮,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脸窘迫。
希容淡淡地,浅浅地,回他一个倾城微笑:“你这么有趣,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纯净无邪,热情奔放,这样阳光的他,竟然如此轻易而自然地走进他藏污纳垢的世界里,带来一丝光明。
第4章
阿宸暗暗吞了口口水,再一次感叹道:“你这房子,大约神仙也住得起了。”顿了顿,又指着居中挂着的一方牌匾:“这上面怎么有我的名字?!”
“你学的倒快,这是当年先父做翰林学士的时候御赐的匾额,写的是‘翰文万宸’。”希容跟在他身后,看着那面牌匾,沉重的木色,似乎还带着当时浓稠的血色,若有似无的哀伤与不平顿时掠过心头。
“你父亲是翰林啊?难怪有这么大的一座房子。”他吃惊地瞪大眼:“我就说了,你看上去就象一个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呢!”
“那是父亲的功劳,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日日在家赋闲而已。”
希容随口应道,便携他入座:“消愁,把我前日收着的西湖龙井砌上来。”又扭头,笑道:“你喜欢,以后就天天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