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低了头夹在一堆深深浅浅的红衣服中,极力不引人注目,向王老太君磕头祝寿后,便与谢静竹裴文莹一道退了出来,被安排在了边上另个厅里的酒席上。原来今日宾客盈门,似裴文莹谢静竹等小辈女孩,自然轮不到在大堂上座。同桌的都是裴家几房里出来的年龄相仿的女孩。
今日能在此占一座位的的女客,家中最低也是四品出身的。同桌的几个裴家女孩早晓得明瑜来历,不时看她几眼,神色各异。没多久,边上几桌的女客也不时回头看几眼,窃窃私语几句。明瑜安之若素,话更不多,只等着筵席毕了离开便是。
筵席过了一半,明瑜正算着还要多久才宴毕,忽然看见过来了个嬷嬷,正是王老太君身边的丁妈妈,几年前陪着裴文莹在江州住过一段时日的那位。见她眼睛望着自己而来,心里咯噔一下。
“阮家姑娘,方才筵席上你被人提到,老太君道没注意到你是哪个,叫过去见下。”
丁妈妈笑道。
自己出身低微,却偏偏被抬了秀女,且连皇帝也开口要亲自为她和谢醉桥赐婚。这样的高攀,才是叫旁人为之侧目的原因吧。想来方才被人提到,十之也和这事脱不了干系。莫非被那王老太君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这才点名要叫自己过去再看个究竟?
躲是躲不过去了,既被点名,过去拜见便是。好在前世里一年中逢大节之时,她也会随安氏进宫拜贺,这样的场面想来也能应付。便含笑点头,站了起来,随丁妈妈过去。
“可晓得应对礼仪?”
丁妈妈陪她身侧,压低了声问道。
“从前我母亲请过宫中出来的嬷嬷教授过礼仪,还是妈妈你介绍的。”明瑜应道。
丁妈妈这才仿似想了起来,侧脸看她一眼。记起从前在江州时,便觉这女孩年纪虽小,进退却颇有度。如今再看,虽被老太君单独传唤,却并无慌张之色,便微微点了下头,带她到了前堂那扇紫檀屏风前,笑道:“老太君,阮家姑娘来了。”
此时偌大的华堂里寂静无声,几十双贵妇的眼睛齐齐朝明瑜看了过来。
明瑜心跳微微有些加快,暗吸口气,朝坐上的老妪磕头,稳稳行了大礼,听到叫起来,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微微低头。
“果然是个极清俊的孩子,年岁虽不大,倒也没那一种小家子气。”王老太君笑道,“阮家丫头,方才我和几个老姐妹闲话之时,说起皇上要替你和谢家那孩子赐婚,我想起你从前还救护过我家孙女,也算是有缘了,方才人黑压压一片也没看见你,这才传了过来看下的。你莫要怕。”
明瑜忙又见过一礼,仍是低头,恭恭敬敬道:“老太君活菩萨般的人,民女今日有幸能得见慈颜,竟还说上了话,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欢喜还来及,哪里会怕。”
王老太君笑着微微点头,道:“你这孩子,原来不止长得俊,话也说得好,可见你爹娘教养有功。”
明瑜只好把脸垂得更低,低声道:“老太君谬赞了,民女实在当不起。”
“老太君,往后只怕京中满街都是她家的铺子了。我正犯愁着,往后见了她家的铺子,该不该叫下人进去。若进了,怕扫将军府颜面,若不去,又怕她娘家怪我们不照拂生意。商家自古便唯利是图,最不好相与了。”
明瑜话音刚落,便听边上响起了个清脆的声音,望了过去,见开口说话的正是谷城郡主,此刻正笑眯眯望着自己,却是一脸嘲讽之色。
当今太后除了育有正德与松阳公主,还有荥靖王一子。这谷城郡主因了身份尊贵,且年岁也较大些,便随了自己姑母松阳公主一道入座。方才见明瑜被传唤过来,原本以为她不过一个南地的商家之女,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此刻必定战战兢兢,不想言行得当,心中更如油煎般不快,一时压不住,忍不住便出言讥讽她家世。
满堂俱静,众贵妇们相互换着眼色。王老太君微微眯了下眼,一张脸如入定般,看不出什么表情。安氏和松阳公主略微皱眉,旁人却大多已是低声笑了起来。
明瑜脸色微微一变。
若是从前,因了对方的身份,她不定也就忍了下去。只如今她与谢醉桥的婚约已是人人皆知,这谷城郡主这般挑衅,她若忍了下去,被打一巴掌的不止她阮家的荣荫堂,还有要纳她入门的昭武将军府。
明瑜暗中攥紧了袖中的手,缓缓转身朝向谷城郡主,迎上了她目光。
“商家重利,倒也未说错。天下熙攘,皆为利一字。只商家虽重利,自古却也不乏赤胆丹心之士。郡主见识广博,想必也知晓《吕氏》所载的弦高奚施。他二人虽不过区区郑国商人,却大智大勇,用自己当做生意之本的肥牛玉璧挡住了秦国偷袭之师,教郑国之民免了场兵灾。我父亲常说,天下各行,自有其道。兵有兵道,文有文道,佛有佛道,人有人道。行商之人,自然亦有商道。老子曾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商道便是教行商之人要有这能纳百川之水般的胸襟,重利亦重道,利人亦利己。我家世代行商,虽不敢自比古时的郑国商人,却也不敢如郡主所言的那般唯利是图。从前的自不好再提,便是此次我被破格提为秀女,那皋陶馆下来的圣旨中亦说得分明,乃是因了我父亲八月中协助官府大力护住江堤有功,这才赏了这天恩下来的。日后我家的商铺若真开遍了京中的街面,那也全仗当今皇上之圣明,治下万民安居乐业,才教我家生意兴隆。郡主往后若愿照拂,我自然感激。入不了眼,我更不敢相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