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一口气说完,华堂里再次鸦雀无声。方才那些面露讥嘲之色的妇人们都是收了笑意,定定望着明瑜。谷城郡主张了下嘴,想再说话扳回,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是难看。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明瑜望了过去,见是松阳公主,望着自己笑吟吟道:“江南荣荫堂从来还曾是我皇兄的驻跸之地,天下谁人不知。谷城本不过是想赞下的,只不会说话,这才叫人误会了。今日老太君大寿,我就厚着张脸皮先举杯,在座的姑姑奶奶们都随我再敬老太君一杯。”

有她这一番话,众贵妇们忙举杯起身齐齐恭贺,方才那场面一下便圆了过去。明瑜略微一笑,也不去看谷城郡主的那张脸了,转身与众人一道恭贺。

王老太君随了众人,待都重新坐定了,这才长长看了一眼明瑜,道:“谢家那孩子我也时常见的,将门虎子,往后想必也是国之栋梁。我本还有些奇怪,安老大人怎的不声不响就替他孙儿订了门这般远的亲事,如今亲眼见了人,才晓得也是有缘由的,果然娴静贞惠,也算是对璧人了。”

她本是当今太后的胞姐,又是一等国公夫人,连正德见了她也不敢怠慢,份位极高。这般开口说话,算是给了明瑜极大脸面了。明瑜自然晓得见好就收的理,忙又道谢,这才退了下去。

68第六十八章

似这般的筵席,从来最是冗长无趣。好在谢醉桥身边几人素日都还算是投机,饮酒叙话之间,酒席便已过了大半。醉意渐起,边上几个又都是少年人,话题难免便又扯到了京中的花街艳帜之上。谢醉桥听了片刻,眼前便浮现出了今日到四井路高宅去接明瑜时的一幕。她面覆薄纱,叫他看不到她脸,只见她往马车而去时,身姿轻盈。也不知怎的,他当时忽然就又想起前次自己抱她入怀时,她的前额堪堪只抵到自己的下颚处,他要低头才能亲到她。等明年春定亲了,照了时下礼俗,最快要半年后才好成亲。等那半年再过去,她也满了十五。那时自己再似前次那样抱住她的话,也不晓得是怎样一番光景。

许是酒意上来的缘故,他有些耳热心跳。生平第一回觉得,最难熬的其实便是等待了。听耳边那些话越说越是露骨,一阵血气翻涌,忽地站了起来。

“醉桥这是要去哪里,来,来,再喝一杯……”

边上陈阁老府上的陈勋见他起身,伸手要拉。

“我酒喝多了些,有些头重脚轻,到外面站下,诸位自便。”谢醉桥应了句,便撇下了人往堂外而去。

寿筵华堂用十数面丈高的鎏金槅扇分出东西二厅,中间一道走廊,男东女西,供男宾与女客各自进出。谢醉桥出了东厅,刚到走廊之上要往庭院去时,忽然听到槅扇那头的西厅里,隐隐传来个年轻女子的说话声。四周虽嘈音不断,只他常年习武自律,听力较常人更为敏锐,略一凝神,便听得清清楚楚。

“……往后见了她家的铺子,该不该叫下人进去。若进了,怕扫将军府颜面,若不去,又怕她娘家怪我们不照拂生意……”

朝中将军数位,只论品阶,唯昭武将军最高。故而京中人若提及将军府,前头未言明封衔的话,便都指的是谢家。

谢醉桥觉那发话的年轻女子声音陌生,只话中之意,却听得清清楚楚,脚步骤然停下,双眉微蹙。此时正好有个侯府丫头手执托碟从西厅里出来,谢醉桥拦了下来。

“方才说话的是谁?出了何事?”

那丫头不认得谢醉桥,只见他服色,也晓得是侯府今日的贵客,低声道:“老太君传荣荫堂阮家的小姐过来叙话。方才说话的,便是谷城郡主。”

谢醉桥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谷城郡主之名,他也是略知一二。想到明瑜此时竟这般被她在众贵妇面前羞ru,又是恼怒又是心疼。西厅里一干女眷在座,他不好强闯进去,疾走几步靠近,正要出声喝止那无礼的郡主,已是听到明瑜开口说话。越听下去,越是惊讶,待她说完,他脚步也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爱慕之心、自豪之情,瞬间油然而发,一时竟不可遏制。

他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十岁的她,到现在近四年,对她的印象便是温婉、柔韧、神秘、雅致,他被她渐渐吸引住,以致无法自拔。却未想到,她竟也会有这样的机变和胆识……

不不,她其实一直就有这样的机变胆识。当年江州瑜园之中,她现身引开兆维钧注意力的一幕,到现在他还历历在目。只是她的这种胆识,平日被她的温婉所掩盖,叫人难以觉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