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雨声渐渐变低了,看辰光象是到了午後。扬战衣服半干,便胡乱穿了。静迁跟在他的身後,仍然象个飘忽的影子,无声,无息。
二
堪堪天色将黑,眼前开阔起来,山凹处有个小小的村落,炊烟袅袅,在暮色中弥散。扬战看上的血迹已被大雨冲没了,便向那处走。村头上一个樵子正卸身上的柴,扬战摸出碎银子来,上前说:“在这山里迷了路了,想在这处借宿一晚上。”
那樵子面目忠厚,连连应著,叫他屋里人给烧水做饭。扬战熬了一天一夜,热水灌进嘴里,不由得长长的舒一口气。静迁坐在床沿上,低著头也不动也不言语。扬战喝了两碗水,也给他倒了一碗。静迁看那递到面前的碗,嘴唇动了几动,却说:“我不渴。”
扬战平生除了对授业师傅略低一低头,这一辈子再也没主动给人端过一次茶水,却不想碰了个钉子。胸口闷得难受,自己仰头咕咚咚把那水喝了,将碗重重在桌上一顿。过不多时饭来了,不过是粗面的团子,烫过了两把青菜,还有两个煎得油汪汪的鸡蛋。扬战吃惯粗食,看静迁坐在那里没有要来吃饭的样子,当他是看不上,挑剔这饭粗砺。索性自己放开了把饭菜吃完,抹抹嘴,躺倒就睡。屋里只一张炕,静迁发了一阵呆,慢慢挨在他身边睡下。扬战一时没有睡著,只觉得自己象掉进了迷雾里头,哪里都没光亮,哪里也都没有路途。身边这贴著睡著的人,站在雾的的那一头,他看到了,可是摸不著。
扬战平时入睡都十分警醒。觉得身边的人动了一动,他在暗中眼微睁开一线,身子却不动,想看他耍什麽花招。
静迁轻轻坐起了身来。他身子瘦,动作又轻。扬战心里怦怦直跳。一时既盼他是对头,好爽爽快快的打杀一场做个了解。一时又怕他真的是对头,这一日一夜,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心慌,诡异,情潮和柔情,他心慌也害怕,又隐隐的怕失了去,再也不会重来。
静迁轻轻拉开了门,闪身出去,又将门合上。扬战运功凝神,双耳登时灵敏无比。听得他脚步细碎悉悉簌簌的越走越远。,然後停下了脚。忽然外面起了风,寒意象是变得极重,一人声音极轻,说道:“六师兄。”
静迁道:“灵儿。”
那人声音很细,象是未成年的稚子:“七月里师兄不可以出外,师尊说的话,师兄也不听了麽?”
静迁静了片刻,说道:“二师兄知道我在这里了麽?”
那人说:“他们不知道,二师兄连白长老那里也没让说,只叫北斗他们找你。我知道你定然会来这里。”
风声作响,他们余下的话使听不清楚。渐渐的风小了些,静迁又轻手轻脚的走回了来,在炕沿上躺下。扬战心里不知道是个什麽境况,知道和这人再牵扯一定更不可收拾,但是昨天一刀没能砍死了他,已经知道他功夫极好。心里却隐隐知道,就是今天武功胜过了他,一刀能将他杀了,恐怕,也不能象昨天那样俐落的把刀劈下去。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身边静迁呼吸之声渐渐沈稳。
天际还是黑的,静迁便起了身,唤著他道:“阿战,我们上路吧。”
扬战只觉得自认识他来,没一件事不怪异,没一句话是合情合理。天这样黑,山路能瞧得清楚麽?只是他也没有心绪再睡,便披了衣起来,从枕畔抓起了刀,两个人推开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扬战只走得心里窝火。不好好儿睡到天明,再吃些东西,他都不急,他急什麽?
这个静迁就不象个活人,走路声息和没有也差不多,不吃也不喝,行事不合情理。两人攀上了一座陡坡,天边已经泛白。扬战停下脚来深吸一口气,偶然回过头来。
身後一片浓雾,隐隐约约的,全是树林荒野。
他不经意的跺跺脚上的露水,却忽然猛擡头。没错,身後是一片树林荒野!
静迁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身边说:“不想让你看见,你还是看见了。”
扬战手脚冰凉,向後猛退了一大步,死死盯著静迁。静迁站在早晨的第一道太阳光下面,眼里带著淡淡的忧愁,轻声说:“那里是荒坟岗子,昨天我们见的,原都是鬼。”
扬战要待不信,可是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眼前。而身後那村落也真的凭空不见。
“你不要怕,他们生时也只是普通山民,你身上煞气重,他们不敢近你。昨天我们吹了灯,他们就躲到别处去了。”
扬战重重掐了一下掌心,这些野鬼怪谈他原也是听过,只是从没经历过。眼前的人在阳光下明明是有影子,并不是鬼,他却觉得他比昨晚所见的要可怖可惧。静迁看他脸上的神色,眼神渐渐悲凉,道:“我也不会害你。阿战,你不要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