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宁博朗念及前后辈的交情,他隐约感到潜藏在平静下的风雨,于是借着工作便利,找机会劝过崖倚松和俞见月一句。

这是那两人当时说的话,他记忆犹新,多年后才能复述给崖会泉听。

“你父母的过世对中心圈造成了第一次震荡。”宁博朗来回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他小心查看崖会泉表情,试图判断自己的用词是否还需要调整,或者继续说下去是不是有些太快了,需要给对方更多时间去消化。

崖会泉面无表情,仿佛神色在谈话开始不久就定住了,不见喜怒。

宁博朗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不知怎么又把沃修看了一眼,沃修示意他继续,于是他接着说:“但毕竟,截至那年,这套随星盟诞生而立的体系已存在三百来年,中间横跨不知道几代人,它和星盟‘同龄’,一次震荡,只是让部分人开始动摇,还让另一部分反倒加倍尊崇起体系,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狙击目标。”

一个凌驾太久的集团,就算内部腐朽,完全蛀空,也还有一个庞大的壳,利益将盘踞其中的人牢牢绑定在一起,想要完全动摇它没那么容易。

除非还有二次震荡的契机。

“幸好。”宁博朗说,“星盟这边的试交运动一时偃旗息鼓,域外联合那边却不知怎么主动起来。”

沃修便轻轻一顿。

宁博朗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一位“血色天使”亲历者,沃修除了是域外联合指挥官,是崖将军的“合法内人”,也是另一个亲人为推进试交而丧生的孩子。

宁副院长把后面的内容略过了,只说:“二次震荡由域外联合主动发起文化试交作为起点,彻底爆发在开战期间。”

战争是最好的洗牌机。

任何一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都会被“战争”这把长刀以一种带着血气的方式强硬打破。

战乱让同盟有几率反目,让观念背离者有几率在混乱岁月里反倒逐渐走近,最后甚至站到一起,在漫无止境的硝烟和颠沛中和解,理解了对方所寻求的路途。

崖会泉的父母——或许还有沃修的父母,他们曾是长夜里的追光人,在混沌局面中摸索着开路,最初的愿景理想又美好,都想要用最小伤害的方式去取得最大的和平沟通。

但最终,他们都停在了探索路上,是被巨石倾覆拦住去路的探路人。

崖会泉和沃修从烽火硝烟里走来,他们一开始谁也没想过友好,没计算过要对自己的敌人“减少伤害”。

可命运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们踏着炮火翻飞莽撞前行,反倒闯过了那一段父母没能走完的路。

就好像冥冥之中,还是有所指引,也像一种无声无形的庇佑。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宁博朗说,“战争结束后,原本的体系彻底被打破了,大小集团都在重组,这份名单涵盖我自己所知的所有同层人员,包括他们当年的基础立场划分,算是我的‘投名状’。”

崖会泉接收了那份名单,看文件在个人终端上即刻加载,却没有立即打开。

“我也是你口中的‘旁人’。”崖会泉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他视线垂在终端屏幕上,盯着那个“100”的进度条,动作却没什么意义,“他们在我心里也是‘模板精英’,是会严格按着‘蒙特名流’的标准打造自身的人。”

崖将军轻轻提了一下嘴角,他太常做出讽刺的表情,这一回,却是少有的把嘲弄送给自己。

“原来我一直不怎么认识他们。”

第118章 例外 见证过它建成的人正在老去,它见……

十岁以前的记忆太久远, 那对崖会泉来说,也真的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 早到他站在成年许多年后的路口,回身看一眼,发现他记得打过那一整场漫长的仗,记得自己在星区各处参与的大大小小战役, 甚至记得哪条防线曾支撑多久,建立及断裂于哪一天,关于那场战斗的战损报表,有无重大伤亡。

往更个人的角度来说,崖会泉也记得自己和沃修从初见至今的大体过程,记得两人间发生的阶段性大事件。在有对方陪同, 两人一起回忆的情形下, 十七年前他们曾在深海遗迹里发生过什么样的小摩擦, 又有过怎样的合作……这些只要用心去想, 俨然历历在目。

他还能够想起来自己从十岁到二十五岁完成的训练成就,记得他哪一年开始挣脱无形的掌控,哪次晋升后终于有了更坚实的话语权。

由此来看, 他应该算是个记性还算不错,记忆力高于平均线以上的人。

但他又发现, 十岁以前自己和父母是怎么相处的, 他们之间有没有任何称得上“印象深刻”的事,这一部分他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