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择优挑选’的理论乍听上去,它是逻辑合理,不存在问题的。”宁副院长说,“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它再被人仔细琢磨,便有人发现它似乎禁不起琢磨。”

站在当时浪头顶峰的精英们自诩高瞻远瞩,居高临下圈地设界,然而,在一个大航海时代刚刚结束,人们才开始寻找稳定栖息地发展的当口,谁赋予了少部分人去评判多数人基因优劣的权力?

为什么是既得利益者在制定那仿佛量身定制一般的标准,由他们来裁定谁是值得招收的宝材,谁是废材?

而且打着“自由平等理想乡”旗号建设的星盟,这么多年过去,它真的按着当初宣扬的那样,实现了自由尊重与平等吗?

“如果真的存在绝对平等,世界是一个美好童话般的理想乡,人人享有均等权利,所有资源平等共享,蒙特星又为什么被称为‘权贵俱乐部’,第一星系到第四星系的发展落差又是从哪里来?”宁副院长叹了长长一口气。

崖会泉和沃修步调一致地投以注视。

“自由平等宣言下依旧出现的阶级,少数人制定的规则,还有被潜移默化熏陶至习惯跟着指令走的民众。”沃修精准挑出了宁副院长话里的关键,他低声把这些最重要的信息罗列一遍,崖会泉依然和他握着手。

讲到目前这一步,宁副院长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了,他们谁也不蠢,已能够窥探到背后藏着的答案。

只会跟着指令走的羊群,比有太多自主想法的羊群要好驱赶太多。

同样是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安然享受顶端的优厚待遇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去动那个罩子,去吹或许会叫醒谁的长哨。

没有会跟着风向转向的群众,谁来衬托塔尖的位置高不可攀。

和思想认知一道固化的权力中心,也有概率被那扇打开的窗动摇。

只有桎梏牢靠且持久,人人都在自以为广袤实则有限的区域里享受着“相对自由”,领头人投放的风向标一次又一次指引羊群,从中心开始向下传递的思想变作层层烙印,最终,拒绝“常识”和“义务”的人反而成为异类,下层很少有人再偏离上层制定的准则,所有人都在选择别人想令你所选择。

不需要借助任何仪器,不需要大脑干涉的技术手段,一个日益封闭的大环境,就足够让这样一套体系稳健运转。

崖倚松和俞见月当年是动了谁的蛋糕,还不够明白吗?

“他们想要去开一扇窗。”崖会泉说,“但那些人看见的,是他们挥起了斧头,在被蛀空的树根底部砍出了一条豁口,所以格外难以容忍,也格外惊恐万状。”

星际时代,基因进化将人均寿命拉得太长了,还是延长了人们最精力旺盛又贪慕强盛的青年期,一个人从二十五岁到二百五,都能被算作“生命中段”,而漫长的壮年又滋长着人对力量的渴望,让人一旦仔细品尝过身居高位的美妙,便很难再对其放手,只会想方设法要将它长久留住。

“所以你的父母才被成为‘权贵俱乐部里的理想家’。”宁副院长重复了一边这个头衔,声音放得很轻。

他也是曾被“光明盛大”迷过眼的人,宁副院长全名宁博朗,出生蒙特本土,跟崖会泉的父亲崖倚松相差十四岁,当年在文研院,两人算得上是先后辈。

整个蒙特权贵中心圈里,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极端追求权力,追求所谓至高无上,但总的来说,大家也都出身优渥,属于旁人眼中“赢在起跑线”的那一类人,日常物质一概不缺,生活高枕无忧。

人在现状下过得很好的时候,通常都是不太爱接受变动,也不大能理解那些怀揣着变革理想的人的。更别说“塔尖”向同在上层的人们描绘的未来多么美好,人的天性也是往上走,不是往下落。

对崖倚松,宁博朗记得自己起先是不理解,后来他有过动摇,又出于人习惯保全自身的天性,他最终还是选择保持了中立,并和另一部分“中立者”一起当了缄默的看客。

他们想要看看崖倚松和俞见月可以走到哪一步,可以把这件事推动成什么模样,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去添砖加瓦。

这个年代,人人都习惯精致利己,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

他们就谁也没想到,崖倚松和俞见月,这两个看似跟大家相同,从出生到所站位置都完美符合“蒙特名流”的人,精英皮囊下却裹了一颗真正属于理想家的心。

“谁都想要等待他人能挺身而出,最后所有人都因等待而裹足不前——这是许多年前你母亲说过的话。”

“然后你父亲说,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