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尔多老将军是之前间接给崖会泉递联姻消息的人,他时年已经两百三十来岁,再过上不到二十年,老将军的年龄就要跨过二百五,步入衰退期,不过就目前来看,二百三的老将军还身处中青年末期,除了外形上透出的细微老态,他的身体机能运转良好,日常也锻炼得当,遇上恒光学院新生入学,他老人家仍能轻松收拾好几个班的小兔崽子。

“老师。”崖会泉客气地与老人打了招呼。

唐纳尔多老将军在恒光学院长期任教,带策略意识、战术实操以及军事理论史三门课程。

崖会泉上学的时候,他因为入学年龄太小,所有实操课和体能训练基于客观条件,都不太跟得上,个人基础数据就差标准年龄入学的学员一截。为了应对他的特殊状况,教务中心便还专门开了个短会,并最终决定,让这名特招学员多修一整年的理论课程,把指挥官理论必修学个两遍,好好巩固理论,来年,再跟下一级新生一块上模拟舱实操。

正好任教两门理论课的唐纳尔多,就此成了带崖会泉最久的老师。

崖会泉入学恒光学院的整个第一年,那会还不到两百岁的唐纳尔多最常干的事情之一,就是在战术实操课开始前,先仔细检查教室,教学模拟舱,外用远程链接端口,再人工核对每名上机学员的磁卡,确认与人和卡对得上号。

老师如此费心费力,就为了避免有个不听师长告诫的小崽又混了进来,像只不知道自己翅膀有多薄的蝉似的,还学人家飞蛾扑火,那么一点大的小玩意,一天天的净想着挑战极限,把自己那乘载力有限的大脑往仿真模拟舱的精神场里闯——被逮出去时还一脸倔相!

崖会泉没少和老师斗智斗勇,第二年他终于能上机实操,理论课也早背得滚瓜烂熟。

于是第二年,他又换了一种斗智斗勇方式——他悄摸摸在唐纳尔多带的策略意识和军事理论史上赶别科作业,偶尔还补觉。

老师再也不用担心有个小家伙溜进实操课教室了,改为在理论课上盯梢,防止有个自以为理论已经掌握全的臭小子飘了,敢公然浑水摸鱼了。

恒光学院里,带过崖会泉的老师有许多,但唐纳尔多一定是对他照拂最多,对当时年纪还小的崖会泉最上心的一个。

后来毕业就赶上大规模开战,刚刚成年的学生和受到急召的老师被分派向不同星区战场。

再往后,学生的职阶节节攀高,以惊人的速度站到了一个同辈难以企及的位置,又还接管重要要塞,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忙。

崖会泉本来就算不上有什么亲友至交,战争年间,远程通讯网不够稳定也是常态,他常驻太空基地,星际通讯更不像在星球内部打星内电话,能随时随地联系上谁。

慢慢的,他和一些故人关系变得更淡,及至鲜有联系,也都是顺理成章。

那时候,能够偶尔得到只字片语,知道某个熟人还在哪块星区活跃,人还没变成宇宙里的一粒飞灰,就已经是很不错的好消息,算是有了一回“单向联系”。

“还行。”老将军看着面前的年轻上将,在歌舞升平的宴会场里感叹说,“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张口就是一声公事公办的‘唐纳尔多将军’或者‘史密斯’,那以我现在这把年纪和你的年纪,揍是不合适了,也揍不过你了,估计也就只能动动嘴,骂骂咧咧两句。”

“史密斯”是唐纳尔多的姓。

崖会泉傲慢,我行我素,仿佛天大地大宇宙大,谁都没有他的脾气大。

但在曾经照拂有加,不久前又才给自己递过提醒的老师面前,他顿了一下,默然领了那句有点故意扎人的话。

“很高兴看到您身体依然硬朗。”他只这么说。

唐纳尔多听出崖会泉回话的口吻有些生硬,像是说不太惯这种主动关心谁的话语,对于崖上将那张能“以一挑百”的嘴,他虽然这些年和学生联系渐少,没正面领略过,但对“崖上将刻薄水平一流”的传言也有所耳闻。

因此老将军能明白,一声不吭把自己的揶揄给受了,还返还一句关心,这就已经是崖会泉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他这个学生,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明明十来岁才刚入学时,还是个心思不太藏匿得住,个人情绪也没这么封闭的小家伙,结果好像一转头,对方每长一岁,整个人就越往里闭合一点,然后渐渐年月过去,对方彻底长成了一副把自己关得严丝合缝的模样。

连偶尔想要表达关心,把真心表露出来一点,都像业务不熟,快不知道怎么做了。

“马马虎虎维持在了中青年末期的平均水平。”唐纳尔多微微摇了下头,语气和神情都舒缓下来,变得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