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仰头喝掉那杯水,牵着米哈伊尔去看马戏。明知米哈伊尔看不见,他还是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抓着米哈伊尔,推推搡搡地挤进了人群,身边的少年一手高举,不算纯净的糖浆凝固后微微发黄,在太阳底下像一面无助的白旗。
人群微微骚动起来,因为那个挤到前面去的亚巴顿人太高了,挡住了很多人的视线。亚伦假装不知道,低声给米哈伊尔解说了几句,语速很快,语气也欢快;少年则闭着眼睛,感受人潮的欢呼和瘦小的杂技演员带出的风在四面涌动。
没一会儿,就有马戏团的人来请他们离开了。亚伦也无所谓,矜持地跟人道了歉,赏了两先令,带上米哈伊尔又挤出去。离开前,米哈伊尔还轻声安抚了一下场地中央那头有些紧张的黑熊。
不远处,一支新来的乐队莽莽撞撞地奏起了一曲异常欢乐吵闹的圆舞曲,但因技巧高超、配合熟练,一下子盖过了其他人的声音,甚至木偶剧场也受到了影响。《潘趣和朱迪》木偶戏是下一个节目,圆舞曲涌向高潮时,扮演诗人的演员正悠悠地歌唱着介绍故事背景:
“从此以后这无比的痛苦,
时时出现,将我折磨;
我的心在剧痛中燃烧,
直到我把这故事诉说。[4]”
很快就有一群衣着不那么体面的乐师气势汹汹地赶来,把这支不守规矩的耶布斯人乐队赶到集市边缘去了。湖畔胡乱搭建着几个帐篷和板房,几个男孩正在互相怂恿,问对方敢不敢往闹鬼的镜湖里撒尿。
亚伦看见了,拧了拧嘴唇,对米哈伊尔说:“你听,米沙,这就是我们得用过滤井水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诺伦人居然把这忘得一干二净!”
“镜湖不是维克菲尔德居民的水源。”米哈伊尔咬了一口有些融化的,满足地说,“我记得圣西希家运河有一条支流流经城外,远一点的啤酒花种植园也是靠它灌溉的。”
“那还不如镜湖呢。”亚伦说。虽然米哈伊尔看不见了,但他还是比面对其他人时更努力、更真心地拧出一个笑容来。米哈伊尔似乎是觉察到了,伸出空着的大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就再也不生气了。
他三两口吃完,把木棍插在地上,说:“你还没说完呢,亚伦。戴安娜的遗骸和吸血鬼有什么关系?”
木棍迅速生出细嫩的枝叶,在暮春的凉风中瑟瑟地挣扎起来。两人又进入了山林的阴影之中,米哈伊尔伸手接过药箱,亚伦说:
“吸血鬼分为两种,一种是我这样能够保留自我意识的,当然,也是崔斯坦和阿什利那样的。我转化的人类大多会直接死亡,只有少数会活下来,变成我们这样的吸血鬼;由我转化的吸血鬼再转化别人,活下来的只能成为次品,就是我们刚刚见过的那种,只剩下本能,但是体能更好。也就是说,如今每一个看起来清醒点的吸血鬼,不管是好是坏,都是我转化的。”
米哈伊尔点点头,亚伦倏地跳到一块大石头上与他平视,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有没有戴安娜的残骸对教会来说都无所谓,烈阳城有真正的神和足够的人造吸血鬼,前者可以赋予后者理性,让他们变得温顺;后者同样可以是前者的牢笼,而枷锁的钥匙掌控在伊莎贝拉和伊桑手中。不过神血的状态也会导致结果的千差万别,好比米迦的血可以摧毁我,但你的血可以稳定我,这个另说。我并不清楚誓约城要戴安娜的遗骸做什么,一开始大概是为了加强巫师的力量,毕竟枪支代替不了圣徒。现在——吸血鬼也是会寻求同盟的,米沙。”
顿了顿,他凑近米哈伊尔的脸,缓缓地低声说道:“我们比人类孤独。”
米哈伊尔微笑起来,浅浅地亲吻他的嘴唇:“那现在呢?”
“比以往更甚。”亚伦回答。
米哈伊尔看起来有些苦恼。医生沙哑地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什么,米沙。——你不会忘记崔斯坦和阿什利在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崔斯坦·哈代是诺伦的贵族,当年一家子都给我们陪葬了。这事上我没骗你,转化他之后我们就分别了,直到在波托西重逢。无论如何,他以前是个厉害的商人,和誓约城互相利用也不是什么怪事。艾登的小马力诺大概是听到了消息,借贸易的由头来偷东西的,不知道哪里搞来那么多人造吸血鬼。吸血鬼就像鬣狗,对血和尸体很敏感——别这么看我,米沙,是我说错了,米沙……我们喜爱你的血就像渴望生命,如果戴安娜足够美味,那我们就可以找到她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