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弹的是《秋日进行曲》,一支理查德·林达尔创作的、近几年颇为流行的钢琴曲,原本是写来庆祝丰收和节日的喜悦的。由于其隆重而不失庄重的调子,常常被用作婚礼乐曲。事实上,这正是数年前米哈伊尔去伊里斯王都巡游时,林达尔为他谱写的。
人们没有想到一向脸比他带来的亚巴顿人还臭的亚伦·爱德华兹医生会演奏这么欢快隆重的曲子,不过一曲结束、如雷掌声平息后,德·佩兰少爷——或者说德·佩兰老爷,站起来笑着感谢他送给自己和玛格丽特的祝福,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又纷纷鼓掌。最高兴的就是史宾赛男爵,他简直红光满面,因为在爱德华兹医生之后,佩兰老爷紧接着上台演奏了一曲林达尔的升c小调奏鸣曲。在场大部分人都没听到过,佩兰在开始前解释那是他年初在多芬听到的新曲子,还没有传过来。
事实上,大厅里的窃窃私语绝大多数都传进了米哈伊尔的耳朵,其中最离谱但还是让他不高兴的传闻就是,其实爱德华兹医生也深爱着现在的佩兰夫人,奈何佩兰老爷捷足先登,又有钱有势,医生不得已,只好以教父的身份守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传的有板有眼,不少人唏嘘不已,甚至有人到中年依旧貌美的夫人听着琴声泪如雨下。巴蒂斯塔弹琴的时候,这条传闻又有了新证据,有个男人在说,我就说佩兰肯定知道这事,不过这男人也真是一点尊严也没有,爱德华兹表露完对他老婆的期待,他居然弹了首抒情曲……
米哈伊尔单膝跪在地上,给他的老爷洗手、涂雪花膏。他理所当然地做的很慢,因为他是个得小心做事的笨蛋亚巴顿人。他低着头,缓缓地揉捏亚伦的指节、指缝、掌心、手腕,感觉到那双手一点点失去力气,然后亚伦的尖头皮鞋狠狠踩了他一脚。
米哈伊尔隐秘地撇撇嘴,为他戴好手套。但不知为何,亚伦像是没看懂,或者跟他赌气,在聚会结束后,还是在微妙的气氛中跟着佩兰夫妇去轮船公司五楼吃下午茶。
也不算特别尴尬,马丁夫妇的马车也在后边,今天不少人的行程都是先来欣赏林达尔的钢琴,再去轮船公司吃下午茶。那大概是海岸上风景最好的位置了,可惜被用来做了金钱的交易所。
然而过了一刻钟,佩兰夫妇还没有现身。不过,这回的主角粉紫郁金香就摆放在厅堂中央,还有许多其他花卉供人观赏,茶点也都很不错。大家都是佩兰夫妇的朋友,就没有太过在意了。
“米哈伊尔,看。”
陡峭的悬崖上,巨大的落地窗前,亚伦端着茶杯,居高临下地望着海岸上林立的工厂与棕黑分明、川流不息的人群。米哈伊尔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地狱般的场景展现在眼前。
晒成棕色的是当地的劳工,集装箱下、渔船四周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则是红月帝国运来的黑奴,他们都在十二月初的太阳底下赤裸着上身,瘦骨嶙峋、汗流浃背。监工们戴着卫生防疫委员会推荐的面罩,用力地挥舞带倒刺的长鞭,任何一个经过训练的士兵都可以用这种类似“其克提”的鞭子在三下以内把人打死。有个黑奴挨了一鞭,顿时皮开肉绽,一个趔趄被扛着的箱子压倒在地。监工大步上前,踹了他几脚,见没有反应,就吹了哨子。很快有全副武装的卫兵过来拖走尸体,丢在一辆已经挤了五六人的推车上;两个又瘦又矮的黑人少年跑过来,一人推走小车,一人扛起箱子,汇入了无穷无尽、缓缓蠕动的黑潮之中。
亚伦说:
“这就是莱茵的魔金!”
第99章 26四点空袭(1)
“米申卡,要是你不这么高,怎么会做我的仆人呢?你该在我隔壁开家画廊,或者古董店,相信你可以完美地仿造出那些珍品,不,你做的怎么也该更值钱,抛开别的,也是更好的……两幢房子连在一起,或者干脆搬家去白薯街买一栋联排房屋,很多没钱的艺术家住在白薯街——唔,那也太廉价了,会降低你的作品的价值……说真的,米申卡,你真是太棒啦!”
亚伦挑选着绒布上一字排开的冰锥,楼下推杯换盏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上来。这些冰锥都是米哈伊尔用蒸馏水制造的,一次成型,有完全光滑的,也有带血槽的,大小不一,手柄上饰有棕榈叶或贝壳、涡轮、卷云之类的防滑花纹,精致而优雅。亚伦戴着一双厚实的小羊羔皮手套,心情甚好地絮絮叨叨:
“米申卡,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位的身份:约翰·拉尔森上校,伊里斯北部灰河省出身,曾在红月帝国服役五年,今年三十五岁,准备迎娶二十岁的汤姆森小姐。他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汤姆森小姐横加羞辱甚至拳脚相加,汤姆森小姐来找我治病都得悄悄的,以免遭到未婚夫的报复。她不得不嫁给他,因为她家无权无势,只是一个新兴的中产阶级家庭。六年前,正是拉尔森中士去红月帝国服役之前,他对年仅十四岁的汤姆森小姐一见钟情,强行与她定下婚约,采取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剥夺她父母在乡下的田产、让矿业公司逼迫她的文员哥哥下矿,等等等等;她的哥哥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没有醒来,为此她又欠了拉尔森一大笔医药费。她流产过一次,被他打的。明年春天,他们就要结婚了,这可怎么办呢,米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