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座城市都弥漫着酒精和草药的味道,几乎盖过了仍在运转的工厂的烟尘味。当然,其中也有废水不再像以往那么刺鼻的原因在内。市政府以某种惊人的强硬姿态重新规定了各类垃圾和废水的处理方式,进出城市和矿区的检查严格得像盯着每一个行人口袋的贪婪的领主,由于佩兰一家也在城内,没有几人能像几百年前的绅士淑女们那样逃去城外避难,寻欢作乐分享故事。
以佩兰为首的富商们慷慨解囊,在贫民区建起了干净的临时居所,让雇佣兵进入他们拥挤破烂的棚屋中喷洒消毒水,即使那些临时住所看起来更像拘留所;委员会拿出基于“爱德华兹防疫三原则”制定的章程,玛格丽特收到信就去推动丈夫和其他夫人小姐们支持他们的决定。
玛格丽特!亚伦真高兴自己救了她。他现在又觉得坎迪·凯恩是他的好朋友了,她把他送来这里,是让他来完成儿时梦想的。
但是另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眼前:雅兰堡是一座港口城市,夏季多雨。高温潮湿的环境是瘟疫的温床,于是在一个早晨,亚伦坐在蜜糖街26号的委员会办公室里对着同僚们发呆时,惊恐地在街上看见了爱弥儿的身影。
见鬼!她怎么进来的?不,要是爱弥儿,也许可以自己跳上城墙——但是她会被发现的。他妈的,早知道把那几个还能动的牧师也一并做了,这里的庸医们懂个屁的瘟疫,全是瘟疫干的,搞不好这群只会在教堂和修道院里祈祷唱歌的家伙们还会上点心。
无论如何,亚伦还是找了个借口,匆匆下楼,在后门处看到了仿佛很机智的爱弥儿。
“爱弥儿!你来做什么?快回去!”亚伦瞪着她,摆了摆手,“被发现了怎么办?”
爱弥儿却摇摇头,人立而起,朝天长嘶一声。
一声剧烈的雷鸣之后,巨大的海浪冲向岸边。不远处的天际,滚滚而来的乌云和来时一样汹涌地后退离开。
医生愣住了,随即笑出了声,温柔地摸了摸爱弥儿的脑袋,说:“好爱弥儿!你和你的主人一样好!但是,现在你得走了。跑快些,别被人看到。”
爱弥儿在他胸口蹭了蹭,好像在要求他兑现承诺跟她去找米哈伊尔,转过身不见了踪影。她跑得真快,像一道闪电或白色的旋风,总是在海岸游荡却从没人发现她,亚伦借着突击检查的名义半夜三更给她送清水和食物。
不过即使有他带头,愿意跑到贫民区游荡的医生也不多,其中平日里被视作疯子和亨利·杰基尔预备役的占了多数。亚伦为同僚们准备了塞满防疫草药的鸟嘴面具和浸了醋的海绵球,当然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他自己——他会趁着没人注意用指甲划开重病患者的皮肤和自己的指尖,用自己的血把病人体内的“脏东西”拉扯出来。所以他其实对其他人的逃避态度很满意,一来没人对他总是血淋淋的手指说三道四、乱加猜疑,二来也没人跟他抢功劳。
治病救人当然是件好事,亚伦飘飘然地四处游荡,像独占了一个蛋糕,像小时候比兄弟姐妹们都率先接触病人那样高兴。他甚至已经很少想起崔斯坦·哈代和阿什利·迪布瓦了,他比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领主更自由。
当然,防疫规章和草药配方的显著成果还是带来了一些猜疑,见多识广的德·佩兰夫人就找过他的姓氏“爱德华兹”的茬。对此,他的解释是他原本不姓爱德华兹,他的父亲是齐格弗里德联邦的商人,母亲则来自巴力王国;他从医后对爱德华兹家族开创的医疗体系以及制度推崇备至,适逢他和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就给自己加了个爱德华兹的姓。所以亚伦·爱德华兹医生的中间名是他的父名。
他这么一说,人们居然也就信了,因为这个青年医生的确有一副任性的脾气和一张看起来会干离家出走这事的脸。卫生防疫委员会唯一的女性委员伯纳德夫人好奇地问他的父名,他说:“伊万,我的父亲的名字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伯纳德夫人家里正好跟齐格弗里德联邦有贸易往来,她和她的丈夫都会一些联邦语,于是她趁着丈夫不注意,朝爱德华兹医生眨了眨眼睛:
“所以,您的父名是伊万诺维奇。难以置信,认识一年多了,我才知道您的全名。”
亚伦对此的回应是礼貌的一笑,当天下午就穿着黑雨衣、戴着鸟嘴面具钻进了关押奴隶的区域,好好整治了一番那里随便往海里倾倒尸体的乱象。那之后,伯纳德夫妇都再也没来找过他,据说两人原本逐渐平淡的感情又火热了起来;亚伦觉得自己挽救了一桩失败的婚姻,偷溜进修道院采了几管血犒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