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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战场上尚且没有人类能战胜米哈伊尔·库帕拉,他做起刺客来更是天下一流。在抵达磐石城前,米哈伊尔连抢两辆四轮马车,请爱德华兹先生躺着赶路,车厢里铺有又厚又软的垫子代替此时尚未被开发的橡胶来减震。米哈伊尔从来没做过抢劫的事,这会儿干起来格外顺手,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反倒像劝诫十七八个恶人悔改那样畅快、那样圣光笼罩,顶多在夜晚朝着神父屋里的十字架和圣像无声大叫:有本事就永远别放我出去!

这天一进城门,“阿诺德”就打了个喷嚏,听得米哈伊尔心惊胆战,生怕他把肋骨又咳断了。但爱德华兹少爷只是兴趣缺缺地摆摆手,黑色皮手套搭在缰绳上,以优雅的姿态和目空一切的傲慢,像个圣殿骑士那样穿过城门。米哈伊尔想起来,在“被发现”是吸血鬼之前,这也是个时常有圣徒做客的、光荣的大家族。

磐石城很冷,帕梅拉高原的大部分地区却并非如此。黑星海的冷风和月亮海的暖流在星河山脉的原址上四处流窜,两人在上一座城市就能望见圣山之巅的雪盖。磐石城终年阴寒是因为它大部分时间都被笼罩在圣山阴影中,沿着城边冰冷的太阳河就能抵达烈阳城的迦南门。

在这种环境中,磐石城依然发展成了大城市,这全都仰仗圣山上飘飞而下的雪花。那是当地人最赚钱的生意,童叟无欺,一枚金币一小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神圣的雪花净化你所有的罪孽。

教堂已经戒严了,但是两位圣骑士当然有入住的资格。在城外,两人就得知磐石城有“智慧之灵”约书亚镇守,“红海圣剑”米迦在三日前预告了针对他的刺杀,但约书亚说“小孩子的任性无关紧要,不能搅扰弟兄们的正常生活”,并没有封城,甚至不希望教堂排查过严,最好是敌人能轻易找到他面前,然后他将一击必杀。

约书亚那么说,底下执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两人进不去修道院,在教堂后边得到了一间带壁炉的屋子。米哈伊尔熟练地脱下骑士服,沿着走廊无声无息地溜达起来,跟着那几个负责接待他们的修士去确认他们是否有身份暴露的可能,爱德华兹却后脚搁下斗篷走出房门,往兜售圣山雪水的地方去了。

那是一间看起来像告解室的屋子,不过“神父”们所在的房间连通后边的一整栋建筑,没时间告解、罪孽深重的罪人们可以掀开帘子走进外间,往小窗底下的缝隙里塞一枚金币,然后洗涤罪孽,崭崭新地离开教堂。

这会儿,小窗后边只躺着一个正在打盹的执事,爱德华兹敲了敲窗沿,把他吓得从椅子上滚了下去,还以为自己躲在这儿偷懒被发现,要被拖去挨鞭子了。

但那只黑手套只是递给他一枚背后印着两朵双生玫瑰的诺伦金币。执事很尴尬,不肯要钱,也不敢给雪水。最后还是窗外的青年哑着嗓子开口说“渴了”,执事才带着一点羡慕和窃喜收下金币,点头哈腰地递上满满一杯“圣水”。水倒是难得的好水,屋子里有一口水井专门供应,大家叫它“玛撒”,就像先祖时代人们过旷野时密特拉太阳神令磐石流出甘甜的泉水,这口井里流金子呢。

爱德华兹接过镀金的铜杯,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小桌台上,一言不发地疾步离开。从圣山刮下来的寒风灌满空无一人的柱廊,卷走无花果树的枯叶,鼓起他黑色的衣摆。

青年回到房中,在装骨灰盒和金币的行李箱里翻了一阵,摸出一个扁平的木盒。他用右手无名指推开锁扣,盒盖弹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六把柳叶刀。他轻轻挑起一把,用中指和无名指夹住,轻巧地比划了几下,收回盒中,将盒子贴身藏好。

他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焦躁,戴着柔软的皮手套坐在安乐椅里,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望着小小的窗洞,看着黑色的树枝,像是已经一动不动地看了几个小时。

米哈伊尔带回了两人的晚餐、一壶热水以及没有被发现的好消息,问他要不要洗澡。需要的话,可以叫修士们去打水。

他一如既往在关门之后眨着眼睛笑了笑,爱德华兹缓缓抬起眼睛,摇摇头,道了谢,吃完晚餐便躺在窄小的床上看天花板,甚至没有脱鞋。米哈伊尔就着烛光擦拭十字枪,也不说什么话,心脏跳得飞快。他从没在战前这么紧张过,他预想了诸多可能,头一回恐惧战斗。他要保护爱德华兹先生和没有见过面的克里斯汀,他要在圣城的重重防护和诸多圣徒之中取得贤者之石, 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战胜1225年的圣城和圣徒的自信。

孩童的直觉向来很准,米哈伊尔也总有这样的好运气。窗外的夜晚张开黑暗的嘴,圣山上飘过来的细雪像十角怪物的獠牙,或者金狐狸号底舱里一双双死寂的眼睛。爱德华兹闭上了眼睛,米哈伊尔往壁炉里投了更多柴火,悄悄地让他的衣服和鞋袜暖和一点。他低头看着这张柔软却沉默的脸,脑海中浮现出“阿诺德”尖锐的冷笑,“阿诺德”那双视力不佳的眼睛会为他送的鲜花和他的血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