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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来看, 他应该算是个记性还算不错,记忆力高于平均线以上的人。

但他又发现, 十岁以前自己和父母是怎么相处的, 他们之间有没有任何称得上“印象深刻”的事,这一部分他不记得了。

他曾发现过那两个人在做一件阻力极大的事,从他们身上察觉过近乎“四面围城”的压力么?崖会泉尽力在有限的记忆库存里搜寻一轮,最后只好想,应该是没有的。

不满十岁的小男孩, 还没有成年人一样去分辨时局的能力,却对人的情绪有着天然敏锐的感知力,假如那时候崖倚松和俞见月曾表现过焦虑,有意无意在家里透露过受到压力的样子,崖会泉猜自己应当是能发现的。

他从小就很擅长“保持距离”,仿佛无师自通,而在没有系统教导的前提下,能做到小心拿捏距离与分寸,靠得正是一个孩子对大人情绪的直觉,是一种年幼儿童对外界本能的察言观色,

孩子生来就对父母的情绪敏感,反而比成年人更懂得运用与生俱来的细腻感官,崖倚松和俞见月则都是情感内敛的人,他们比自己无师自通“距离感”的孩子更懂得自控,想来是把情绪收拾得妥当,没有让它们在年幼的崖会泉面前泄露半分。

在崖会泉的记忆里,他的父母一直像“名流教科书”一样模范,那两人从不高声说话,也不会吞吐嗫嚅,说话的音量永远维持在一个适度的区间,语速不急不缓,职业关系所致,母亲偶尔讲话会比父亲更铿锵有力些,但改变的也只是口吻,不会大喊大叫。

他们谁也不是喜欢靠嗓门高低来彰显己方有理的人,崖会泉甚至没见过他们在私下争执,就算偶尔意见不合,产生分歧,崖倚松和俞见月也会用最体面的方式沟通。

崖会泉不记得自己和父母的相处细节,却记得自己对那两个人的观察,他想起来很小的时候,他一直觉得父母的沟通像开会。

他们会很正式地坐在客厅、偏厅或是其他一楼公共区域,再你来我往的提出观点,针对彼此观点提异议,还让百里在旁边计时,这种“家庭会议”从不超过固定时长,到点两人就停止,再一起上楼,进入这个家的“休息区”。

一对内敛得如出一辙的伴侣,在家里相处也显得像在开座谈会议,他们对内和对外几乎没有不同。

都不用外人来指摘,暗中说他们是没有感情的政治联姻,就连他们亲生的孩子也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想走的道路刚好不谋而合,而两人结婚能将利益最大化,才理所当然走到一起。有了一桩名副其实“相敬如宾”的婚姻。

“你的父母……你的父母其实没有别人所想的那么冷情,他们能够走到一起,还在那么长的岁月里成为彼此坚实的伙伴,互相依仗信赖,他们并单纯不是外人眼里的政治联姻。”然而宁博朗如是说,这位曾与崖倚松共事,也见证过那桩婚姻诞生的人微微摇了一下脑袋。

他有一些上回见面时就想对崖会泉说的话,可那时崖将军看起来丝毫不感兴趣,仿佛是继承了外人评判对方父母的“淡薄无情”,他也被崖会泉的态度弄得一时踯躅,于是最终没说出去,本以为也再没机会说。

峰回路转重获机会,宁博朗陷入回忆。

“你父亲只比我小十多岁。”他说,“我今年已经一百七,把我现在的年纪减去一百,我七十岁的时候,你父亲还不到六十,才过五十五一点,他刚好就是在那一年生日时遇见的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