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鞋踩得地上的积雪“嘎吱嘎吱”地响,薛崇训刚走进院子,忽然起了一阵骤风,将树上的雪吹得簌簌往下掉,漫天白花花的,倒让人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此时不是冬天,而是在晚春,有白色的细碎花瓣飞落一般。
“三郎就在里面,没别的人了。”房门口一个将领躬身禀报道。
“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薛崇训随口问道。
将领道:“没了,就他一个人。”
薛崇训想起历史书上李隆基晚年把江山社稷搞得一团糟,老来凄凉孤独临终时,身边至少还有个忠心宦官高力士陪着……他微微回头,现在宦官高力士已经被自己在外面杀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传令下去,准备一些东西,毒药白绫短刃什么的,对了还要一口棺材,三郎的遗体得运回长安下葬。不论他干了什么事,身为李唐宗室陵庙里总归会供上牌位的。”
将领抱拳道:“是,末将这就叫人去办。”
薛崇训点点头一手挑开帘子,一手习惯性地要去提长袍下摆,却抓了个空摸到了冰冷的铁皮。
刚走进去,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大郎来了,朕知道你会来的。”
薛崇训循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身披盔甲的男人正坐在正北的榻上,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酒壶,杯子几个。薛崇训怔了怔,因为那人满头的长发竟是花白的,就如一个老头的头发一样……但很快就认出此人正是李隆基,虽然他和李隆基不是常常见面,但自己的表哥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在这一刻,薛崇训相信世上传言的一夜白发确实是真的。
“哈哈……”李隆基忽然摇头大笑,满头的乱发甩得轻轻飘起,映衬着英俊的面孔,就像一个怀才不遇的狂生一般。但是那眉宇之间的忧伤如此明显,看得薛崇训心下也是微微一阵难过。
遥记得数年前,在长安见这位太子爷,剑眉间英气勃发,沉稳敏锐的眼睛里有摄人心魄的目光。如今,那些东西去往了何处?
说实话,李隆基是薛崇训的宿敌,但薛崇训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人牛逼,无论外貌气质还是修养见识,都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人……能人、牛人,曾经不可一世名震天下背负着天下人希望的俊才,结局不过如此罢了,薛崇训顿时生出一股子似乎惺惺相惜的伤春悲秋来了,忽然有些颓然,不过如此罢了。
回想起当初为了置之死地不择手段,各种伤天害理毫无道德廉耻的恶事做尽,现在这件事总算走到最后一步了,薛崇训却是没有多少得意洋洋的成就感……李隆基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亲表哥,有多大的仇恨?可事实是薛崇训把他们家搞得家破人亡,现在连一个人都不剩了,只剩李旦在道观里避世万念俱灰地修所谓的道。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薛崇训只是感觉有些许忧伤,并无多少不快。相比体会自己家破人亡的悲剧,看别人的悲剧,他妈的显然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