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不会离开他的,骗子。
他没看水晶球半眼,坐在大鼎边,满脸麻木。
他是不受期待的人,也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人,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裴惜惜望着好似从骨子里散发出孤寂的颜今歌,想也不想地回到水晶球内,张开手抱住了他。
颜今歌没有哭,但裴惜惜从他背影,却好似看到他在蜷缩在那狭窄的立柜空间内,无声哭泣。因为无人会在乎,所以连哭都要躲起来,捂住嘴,不敢让人发现。
裴惜惜抱住颜今歌,心底尽是怜惜。
颜今歌身子一僵。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眸底的死寂一点点地又重新亮起。
它没有离开,它还在。
他转身,抱着水晶球,道:“你刚才,是去了天上吗?”
裴惜惜微惊。
之前她便猜到他师父能认出她,但没想到这么敏锐。
她安抚道;“对啊,我上去说一声,以后就留在你身边了。”
颜今歌紧紧抱着水晶球,道:“以后你再回天上,与我说一声。”
他说这话时,眼皮遮住眼底的暗沉,只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我不会再回去了。”裴惜惜哪还敢再随意脱身,他师父之前,太可怜了。
她要将她师父捧在掌心宠,狠狠宠。
说做就做,裴惜惜根据无霜峰的住房,先幻出一座梅林,又在梅林里,起了一栋四合院。
之后,新衣服、新鞋子、新发冠什么的,堆满衣柜,厨房里什么都有,她师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若是无聊,裴惜惜给她师父放动画版西游记,想钓鱼,梅林里边有河,想飞上天,她幻化成云载着她师父上天,饿了给他吃山珍海味,渴了喝灵髓玉液,冷了戴暖玉凤氅,热了凉风徐来。
反正是她做主的幻境,她乐得将她师父宠上天。
又一天颜今歌乘坐在裴惜惜身上飞了一圈,最后落到悬崖边上看落日。
颜今歌抱着恢复成水晶球状的裴惜惜,望着将弥漫云海以及东边天际染成橘黄色的夕阳,感受着不大不小不冷不热一切都恰好好处的凉风,对水晶球道:“我感觉,美得像梦一样。”
水晶球是他出生至今,第一件拥有的属于自己没被那女人丢掉的物品,也是第一件神奇的能满足他所有愿望的伙伴,如果这是梦,他希望永远不会醒来。
这样,他就能永远和他的小伙伴在一起。
可惜,这仅仅是梦。
他不会耽溺于梦。
裴惜惜正温情脉脉地和她师父一起看夕阳,她将自己见过的最美夕阳呈现在她师父眼前,想让她师父感受世间一切美好,但乍然间,夕阳破碎,她眼前一黑,再有意识,是站在楼房前边的院子里。
裴惜惜仰头望着二楼西边的窗户,便算她没瞧见,她也很肯定,自己是被她师父,从二楼那大开的窗户丢下来的。
裴惜惜双脚一蹬,踩上西边窗户。
她望屋里瞧去,颜今歌坐在对面窗户,正望向窗外河边桃花,似是没察觉到裴惜惜的动作。
但这怎么可能,渡劫仙尊感官那般敏锐,莫说裴惜惜这么大个人跳上来,就算是一只蚊子飞上来,其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只是暂时不想理会她。
裴惜惜定定地瞧着颜今歌背影片刻,好似又看到幻境里,躲在小小的立柜里的孩童,在自己的安全之地,不愿接触外人。
她垂下眼眸,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般,若无其事地走到颜今歌对面坐下。她略带委屈地指责道:“师父,你怎么能丢我?”
听到小徒弟撒娇的声音,颜今歌眸底冷意散了些,他没有回头,只轻飘飘的开口:“师父丢徒弟,还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理由。”裴惜惜控诉,“不然你就是□□,□□,霸权。”
“嗯,我就是。”颜今歌毫不反驳地领了。
两人插科打诨,默契地都没有说心魔幻境内的事。
又留了一盏茶,裴惜惜麻溜地告辞离开。
颜今歌没有留。
直至裴惜惜离开房间,颜今歌才回头,视线落到门口方向,眸光幽深。
他又重新落到外边桃花树上,良久,忽而挑眉冷笑,“桃花,呵,桃花。”
裴惜惜自然不知颜今歌在她走后,又看了桃花,她回到房间后,老老实实洗漱,躺床.上睡觉。
她翻来覆去,良久都睡不着,只得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琢磨着幻境内的事。
那是他师父的记忆?
她师父小时候未免也太惨了。
看师父对小时候讳莫如深,怎么在心魔幻境时,脱离她的设定,带出来了?
哎,搞得她很愧疚,有种窥人的心虚感。
另外,思及她师父小时候受的罪,她只想疯狂宠她师父,好像这样,就宠到了小时候的师父。
说干就干,裴惜惜一大早起来,去市集买珍山鸡。
这半年,裴惜惜跟本地娃娃混熟了,称得上是半个诪张通,加上临河巷东西巷有不少幻修在主街开店,有什么不知道的,问他们一问也便知道了。
花一上午时间,裴惜惜便将要买的东西买齐。
之后,裴惜惜鬼鬼祟祟得回到房间,朝对面喊道:“师父,我要闭关,等茜茜他们喊我玩,你帮我说一下。”
说着,不等颜今歌回应,就撑起结界。
这结界不强,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裴惜惜相信她师父,不会过来偷窥。
她放心地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白泥,开始捏泥人。
她本来打算给她师父做一件法袍的,但是法袍吧,穿在她师父身上忒寒碜,而以她目前实力,也只能炼制法器灵器。
她决定,炼制一个颜今歌小团子人偶,然后给人偶炼制各种款式法袍,让她师父可自由换衣服。
忙忙碌碌半月,裴惜惜抱着木匣子兴冲冲出关。
她将木匣子摆放到桌几上,催促颜今歌道:“师父,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快打开看看。”
颜今歌瞥向裴惜惜,没动。
他坐正身子,宽大的衣袖拂过桌几,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年不节的,忽然送我礼物,说吧,想要什么?”
颜今歌将木匣子往颜今歌这边推推,不满道:“师父,我要东西,什么时候委婉过?这就是单纯的礼物。”
颜今歌淡淡道:“看到我小时候,心疼了?”
“没有没有。”裴惜惜心一紧,忙否认道,“就是送个小玩意给师父解闷。诪张城对师父来说无用,若不是为了我,师父也不会下无霜峰。我平常在外疯玩,师父待在房里难免会闷,闷的时候玩玩这个小东西。”
颜今歌见裴惜惜说得诚恳,这才低头,打开木匣子。
木匣子里,是萌娃颜今歌和萌娃裴惜惜,男娃扎着顶天辫,女娃扎着双丱髻,顶天辫和双丱髻上扎着红绳和铃铛。
两人都是三头身,胖嘟嘟的,可可爱爱,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庆服装,额心也点上一点朱砂,像观音菩萨坐下的金童玉女,也像抱着锦鲤的年画娃娃,富态可掬。
颜今歌顿时笑了,食指戳戳男娃和女娃的脸,道:“怎么想出这么个礼物?”
他视线又落到男娃女娃脚下,漂漂亮亮的衣服鞋子首饰玉佩等整整齐齐摆着,种类齐全,精美华丽。
裴惜惜本来只打算送个男娃的,但送男娃目的太明显,裴惜惜又加了个女娃。
现在看来,这礼物送的不错?
裴惜惜立马放松心情,坐在桌几对面,笑嘻嘻地开口:“我平常都能玩幻物,师父你却不能玩,多无聊啊,你闲着无聊,可以用这两萌娃编故事,演剧情。”
她张开右手,掌心凭空生出一件貂裘大氅,白绒绒的貂毛缝在领子处,似洁白的雪,柔软的云,而大氅外观是正红色的,红白交辉相映,似腊雪红梅,美得耀眼夺目。
裴惜惜将这大氅劈到萌娃颜今歌身上,对颜今歌道:“师父,你看漂不漂亮?”
颜今歌将木匣子收好,道:“躲懒几个月,快去炼体。”
裴惜惜哀怨地开口:“师父,你真无情,几个月不见,不与徒儿叙叙旧么?”
“不要为自己偷懒找借口。”颜今歌冷酷无情道。
“得咧,明白。”裴惜惜起身,老老实实出门。
颜今歌又重新打开木匣子,木匣子里,萌娃颜今歌和萌娃裴惜惜并列挨着,似是永不分离。
他眸光不由得幽深莫明。
许久,他露出个笑。
这笑容说不出的古怪,像是从地狱挣扎多年终于逃出来的恶鬼,见到人间第一抹阳光的表情,似悲似喜,似欢愉似痛苦,若裴惜惜瞧见了,铁定有多远跑多远,不敢再往颜今歌身边凑,但此刻她正带着炼体峰特殊山石炼制的手镯,以及重力环在下边院子打拳,跑步,对此一无所知。
练完体,她先清洁自身,之后前往河边钓鳜鱼,钓到鳜鱼后,她清蒸鳜鱼,端盘送上二楼。
鳜鱼味道鲜嫩甘美,此时正是鳜鱼肥的时候,味道更是上佳,裴惜惜自己舍不得吃,先端来给颜今歌。
颜今歌笑纳了,不徐不疾地下箸。
颜今歌是渡劫仙尊,一举一动间自然而然带出道意,哪怕他尽数收敛,返璞归真,旁人看他举止,只会觉得赏心悦目。
好比此时裴惜惜觉得,她师父真是优雅贵公子,连吃个鱼都那么漂亮。
比那欲魔,好看多了。
所以,为什么那欲魔是男主角,那么多人爱上?
颜今歌将鳜鱼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完整的鱼骨,他放下筷子,夸道:“鳜鱼做得不错。”
裴惜惜非常开心。
自己做的东西被人捧场,本就是一件欢喜的事。
她去把晚洗干净,又重上二楼,对颜今歌道:“师父,我觉得定制恋人有效,您觉得呢?”
颜今歌定定地望着裴惜惜。
裴惜惜一开始期待的直视颜今歌,在颜今歌专注的视线下,不由得心虚气短,她有哪不对吗?
她低头瞧向自身,衣服整洁干净,没有皱褶,更没有穿错地方,到底是哪不对,惹得她师父看她这么久?
“你确定?”颜今歌轻声问。
裴惜惜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她有问题,是她师父想打退堂鼓了。她忙直视颜今歌,点点头。
“你确定要继续?”颜今歌再次问。
裴惜惜狠狠点头,道:“师父,我确定确定无比确定。”
颜今歌闭眼,遮住眼底可能泄露的任何情绪,他哑声道:“进来。”
裴惜惜欢天喜地,“欧耶”一声惊呼,就蹿入颜今歌额心。
颜今歌没有睁眼,再次露出个极为古怪的笑,“小明珍,我给过你机会的。”
流着那两人骨血的他,能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物?
他清楚知道,继续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他不会动情,但他会牢牢抓住这个自投上门的小心魔。
毕竟,是她先做出“属于他,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承诺。
他漠然地开口:“既做了承诺,那便一辈子践诺吧。”
这可真是,他至今为止,收到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