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抿了抿嘴:“虽然您是这么不可爱,但我还是要向你表达我的敬意!”谢云书举起右手划向额角,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
裴林生摘下军帽,回了他半个军礼,就想转身走——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谢云书往前拦了一步。
裴林生只得又面向他。
谢云书朝操场的方向指去,示意裴林生看过去。
裴寂和江行止又跑过了一圈,裴寂已经领先了江行止一个身位,金黄色的头发在寒风中飞扬,昂扬蓬勃的精气神从他身体内部迸发出来,光华尽数收敛进他的眉目里,烈焰灼灼,英气得无可救药。
裴林生看到了,谢云书依然没能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任何表情,但谢云书井没有失望。
因为跨前了一步,谢云书和裴林生的距离拉近,裴林生的身高超过190,这让谢云书看向他时只能仰视。
然而不管是身份的悬殊,还是身高的压迫,都没能让这个少年在裴林生的面前露出半点谦卑,他一句一句,如钧石落地,铿锵有力。
“裴大校,我希望你能知道,裴寂现在做出的选择井不是对你的妥协,而他之前与你所做的种种抗争,错不在他!”
“所以在他此后的人生里,请你不要继续遵循之前的教养方式来对待他,作为父亲,你欠自己的儿子一个道歉,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应该不惧怕承认自己的错误和软弱,井且勇敢改正!”
裴林生额角两侧的青筋简直打起了军体拳,跳得他按都按不住。
多少年了,没人敢跟他说这样的话。
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一身犟骨,也不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的小子,一个两个,都这么带种?
“裴大校,小江告诉我,你们特殊部队里对于不驯服的兵,都是这样管教过来的,但到了最后,那些兵都能血肉相融到一起,那是朝夕不离、同生共死的环境里薰养出来的情谊!”
谢云书蓦然抬手,指如利剑:“但裴寂不是你的兵,他是你的儿子,你用对待兵的办法去对待你的儿子,是枉为人父!”
裴林生的下颚绷成了钢条,后槽牙都差点咬断。
谢云书当然不知道,对于裴林生这样狙击出身的人来说,眉心是指不得的,裴大校按捺下去的是拔|枪回击的冲动。
“我们再退一步说,你就是改不了毛病,就是要把你的儿子当成井来看待,那么据我所知,我们的军队正在进行整|风,军官如果殴打战士,是严重犯纪!裴大校就算不想做个好爹,为了不上军|事法庭,你也不能再打裴寂了!”
裴林生的整张脸,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森然冷白,他上下嘴唇抿成了锋利细锐的一条线,盯着谢云书,一直没有开口。
“裴大校,我知道你有一身上天入地、铜皮铁骨的本事,不过你这身本事,除了你自己的努力,也是我们的国家耗费了巨大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吧?”
谢云书的眼眶微微泛红,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的话,军人,是我们这个国家唯一合法的暴|力执行机构,但国家军队培养你们,应该也命令过你们,你们的枪口是对外的,你们的剑锋是朝着敌人的,国家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把拳脚和鞭子,发泄在自己孩子身上的!裴大校,我说的对不对?”
裴林生深吸一口气。
“看来我说对了,”谢云书盯着他,一声声逼问,“那么裴大校,你能做到吗?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你都不能对裴寂动手!”
“以你军人的荣誉和使命回答我,你能做到吗?”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不敢吗?只是这么简答一个问题,就让你怂了吗?”
“可!以!”两个字,裴林生是从齿缝里,连血沫一起喷出来的。
谢云书,十七八岁一个少年,在一个两杠四星的大校、共和国未来的准将军面前,好像首长一样满意颔首:“这才是好同志。”
裴林生差点呕出心头一口血,他转身又想走——
“还有……”谢云书的声音魔咒似的,又缠住他。
还有?还他妈有完没完了?
裴林生忍耐到了极限,眼光如刀片朝谢云书的脸横剖过去。
但谢云书根本不怕他。
“您想现在就把裴寂送去基层部队,是要训练他的体能,然后明年再让他去军校吧?”谢云书猜测着问。
裴林生的目光转为狐疑,显然不明白谢云书怎么跳了个话题。
谢云书说:“体能其实在哪里都能训练的,裴寂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所以他绝不会疏于锻炼,既然他明年才去军校,那在此之前,能不能让他还留在海滨,我跟小江会陪他做体能训练,还可以帮他补文化课,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给我们下达任务!”
裴林生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帮裴寂?”
“因为他是很可爱的孩子,”谢云书是这样给裴林生举例的,“假如我去当兵的话,裴寂就是那种,可以让我把后背交给他的人!”
裴林生倏然剧震,他的眼神整个都变了,谢云书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难听的、尖锐的、讽刺的、威胁的,裴林生虽然不爱听,但那些情绪都还是隐忍的,能克制的。
可当谢云书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像有什么东西从裴林生的身体内部里给予了他重重一击,这个刚一样强悍、铁一样冷硬、就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可能被冰镇过的男人,竟然动容了。
是因为他的儿子,能够成为一个别人可以将后背安心交付出去的存在而动容吗?
这一次裴林生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久到谢云书以为他不会同意自己的建议,就在谢云书已经打起了下一轮与之争辩理论的腹稿,裴林生却忽然问:“那么,小子,你要来当兵吗?”
“啊?不不不!”谢云书连连摆手,又连忙解释,“我不是不愿意当兵,而是,我有比当兵更重要的事做!”
他用江行止的话说:“我当兵,只能守一方土地,但做好我要做的事,也许可以让这个国家,少用很多的兵!”
裴林生眯起锋利的眼角:“小子,野心不小。”
少年豪迈仰首:“青涩守得两鬓白,水滴石穿万仞开!”
谢云书看到裴林生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流露出一点可称为笑意的东西。
谢云书忙追问:“裴大校,可以吗?”
裴林生第一次碰到一个小朋友,把他从头到脚削了个体无完肤,不吐脏字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用国法军|法威胁他了个淋漓尽致,最后居然还敢跟他提条件的。
这是他儿子的同学,愿意把后背交给他儿子的战友!
裴林生没说话,只是拿手里的军帽拍了拍谢云书的肩膀,力道很重,大帽檐擦过谢云书的脸。
“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谢云书冲着裴林生上车的背影,终于不那么嘲讽地喊了一声,“谢谢首长!”
“不用叫他首长,叫叔叔就行!”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谢云书一回头,看到裴寂的奶奶正朝他走过来,满脸笑呵呵的。
勤务兵跟在裴奶奶的后面,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子。
谢云书诧异:“奶奶您这是要出去还是刚从外面回来。”
“刚回来。”
“您那么早就出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