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咏雩与他对视一眼,竟是毫不避讳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周绛云只是笑,他又道:“你若能办成这件事,武功也该更进一步了,委实会替你准备好一切,你可莫要辜负为师的厚望,否则……有些人,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赶尽杀绝。”
方咏雩脸色骤冷,当即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尹湄也随之告退。
大堂里又只剩下了周绛云和骆冰雁两人。
先前被周绛云将鞭子勒到了脖颈上,命悬一线的骆冰雁尚且处变不惊,可如今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脚下地砖都成了烧红的火炭,既不愿多留片刻,又不能莽撞离开。
进退两难之际,她听周绛云问道:“你会跳舞吗?反弹琵琶的鼓上舞。”
骆冰雁一怔,眼中杀机骤现,旋即散于无形,柔声道:“周宗主若不嫌我是残花败柳,乘兴一曲又有何妨?不知周宗主想听哪首曲子?”
周绛云却像如梦初醒似的,哑声道:“罢了,那把琵琶……早被我烧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醒
方咏雩之所以拂袖而去,并非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而是他深知自己装腔作势的本领不到家,若等到周绛云冷静下来,难免露出马脚。
周 绛云是何等阴毒残暴之人,世上没几个人比方咏雩和尹湄更清楚了,这回他被骆冰雁联手左轻鸿耍了一通,好处没捞着,反倒惹了一身腥,焉能吞声忍气?他既然亲 自来了梅县,断无可能善罢甘休,旁的暂且不论,骆冰雁恐怕难逃杀身之祸,于是方、尹二人始终留心着云霄殿的动静,一发现不对就立即闯入。
那 封信确实是陆无归派人送来的,但在三人抵达越州之前,尹湄先一步收到了密报。当时船刚靠岸,陆无归嚷嚷着要去喝花酒洗风尘,方咏雩对此毫无兴趣,却不想尹 湄会答应下来。一个面若冰霜的漂亮女人带着两个大男人去逛青楼,鸨母也不觉古怪,将他们三人引入雅阁后,便有一群莺莺燕燕进来伺候,方咏雩嫌烦将人都赶了 出去,回头就见尹湄打开了不知哪个姑娘遗落的胭脂盒子,从中取出折成小方块的信纸来。
她打开来看了一眼,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酒杯便碎在了掌心里,陆无归睁着半朦胧的醉眼望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连问了两遍,尹湄低头不答,方咏雩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始终是冷厉如刀,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茫然又惶恐的神情,于是伸手夺过了信,发现上面言简意赅地记录了过去一个月里发生在京城的种种大变。
昭衍这厮是属蛟的,先前与其在白鹿湖短暂会面时,方咏雩就知道他此去京城势必兴风作浪,可他还是低估了昭衍的本事,能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擅闯龙潭虎穴还将之捅破了的人,放眼天下也屈指可数,但这显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无论你们怎么看,反正我是不信的。”
将酒杯倒满,陆无归一口灌了下去,冷笑道:“玉无瑕是什么人?锁骨菩萨,天下第一易容妙手,你说她打不过萧正则和江烟萝,这我信;可她要是有心逃命,黑白两道当年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她一根头发!她真死了,我下半辈子逢赌必输!”
老乌龟嗜赌成性,这话不啻是发毒誓了,可尹湄的脸色未见好转,她低头道:“八月十五过后,师父就与我断了联络。”
玉 无瑕跟尹湄这对师徒,一个在听雨阁当细作,一个是平南王府安插进补天宗的密探,虽是天南地北,但彼此联络紧密,时常互通情报和借力办事,譬如此番联合两大 魔门端掉鱼鹰坞,正是出自师徒二人的手笔。然而,玉无瑕只插手到鲤鱼江刺杀这一步,待杜允之上京请罪,一应后招都被她转交到尹湄手里,说是自己已经被江烟 萝盯上,要集中精力与之博弈,尹湄深知她处境不易,自己这边也将有大动作,便以最快速度扫清了痕迹,只让京畿一带的暗桩多加留意,却没想到一等就是三个 月,还是这样令人心悸的噩耗。
如今细细回想,玉无瑕当时看似寻常的安排实则已有交代后事之意,尹湄攥紧了手里的碎瓷片,一滴滴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方咏雩盯着信纸看了半晌,忽然道:“尹长老,莫要乱了方寸,探子传回的消息不过是他所见所闻,未必就是真相全貌。”
“我晓得。”尹湄缓缓松开手,沾血的碎瓷片掉了满桌。
两地相隔千里,即便是飞鸽传书,情报也过了不止一两个人的手,哪怕经手之人都为亲信,其中亦有空子可钻,尹湄自己就是玩弄情报的行家,焉能不知其中厉害?只不过人终是血肉之躯,一时难免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