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越高的天之骄子,跌落时就会摔得越加惨痛,而越是痛得刻骨铭心,以后才能在这崎岖江湖路上走得越远。
江平潮无比认真地将“方咏雩”三个字依次刻在了石碑上,一笔一画皆端正清晰,他这才吐出一口气,手撑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这个动作似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脸色白了白,神情虽无变化,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
摆手拒绝了江烟萝的搀扶,江平潮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昭衍手里拎着的酒坛上,扯了下嘴角笑道:“咏雩他不爱喝酒,你带这个来做什么?”
昭衍只觉得他这一笑比哭还难看。
“给人送行哪能不喝酒呢?”摇了摇头,昭衍拍开泥封将酒水浇在坟前,只倒了一半,剩下半坛被他自个儿灌了一大口,这才转手递给江平潮。
养伤的人本不该喝酒,可江平潮也好,王鼎也罢,两人喝起这烈酒来却比喝药更痛快,就连穆清和李鸣珂也仰头喝了一口,唯有鉴慧与江烟萝滴酒不沾,一个谨守戒律,一个正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们。
李鸣珂最后一个喝完了酒,将酒坛子反手一抛,听得那清脆的碎响声,连日来压在众人心头的郁气终于散了些许,他们一起焚化了纸钱,看那些带着火星的纸灰被斜风扬起,最终又湮灭在雨幕中。
七个人在新坟前默然伫立了半晌,李鸣珂最先开口道:“家父派人捎来口信,我便在此与诸位道别了。”
王鼎愣了下,心头涌现失落,讷讷道:“不再多留些时日吗?”
李鸣珂也不隐瞒他们,直言道:“西北之交有地龙翻身,家父已派人前往救灾,令我即刻赶去主持大局。”
众人一惊,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武林大会上,后来又出了方咏雩这档事,竟不知外头发生了这般灾祸,穆清忙问道:“情况如何了?”
李鸣珂摇了摇头,沉声道:“地崩发生在云岭山,如今那里道路截断,河水已倒灌成灾,除非身临其境,否则难以探明情况。”
江平潮皱起眉:“发生了如此灾情,当地官府难道没有安排赈灾?”
李鸣珂神色一黯,鉴慧念了句“阿弥陀佛”,为他解惑道:“江少主有所不知,云岭一带山势陡峭、地广人稀,贫僧前些年游方行至,只见到几处村落并一座小城,多为老弱妇孺,青壮不足千人,官吏懒散庸碌不理民生百事,算是个‘三不管’之地。”
自 永安元年起,随着萧氏为首的外戚勋贵结党揽权,这些世家大族又有数不清的泥水关系,凭借“隐田”、“隐户”等手段大肆垄断田产,逼得百姓流亡之事屡见不 鲜,那些没了田地家产的人们为了生计或降籍自卖,或四处流窜,这些背井离乡的人只能任由当地乡绅串通恶吏任意剥削,造成了许多惨祸。
于是,有一部分不堪忍受的人选择了再度流亡,逃到那些荒芜偏僻的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甚至连户籍也不能被记录上册,虽说从生到死都不明不白,总也好过被人欺压蹂躏。
云岭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而这偌大的靖朝天下绝不仅有一座云岭山。
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昭 衍此刻想到更多,云岭山虽处西北之交的偏僻区域,但是此地与剑南江上游干流相距不远,一旦云岭山发生地崩,河道也有阻塞风险,届时洪水决堤必然殃及更广, 当地官吏再怎么尸位素餐也不敢轻忽如此大事,李鸣珂既然只知地龙翻身而不闻水患,说明河道一带已经被官府派兵抢险守住了。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连云岭山的灾民一并解救,反而坐视消息外流?
镇远镖局虽然素有仁义之名,可事涉天灾,无人能够担保安危,李大当家为何要求自己的女儿亲自率人前往?
王鼎心里没他这么多弯弯绕,听完这一番话后权衡了片刻,断然道:“李大小姐,我随你同去!”
李鸣珂一怔,只听王鼎道:“我丐帮自创立以来,严守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众弟子向百姓乞食讨口,若无百家饭哪来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头?我虽不才,也愿率领帮众救百姓于水火,此乃我辈份内之事,义不容辞!”
顿了顿,他看向李鸣珂一双明眸,阴沉数日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道:“正巧李大小姐的镖局有车马粮食,而我丐帮别的没有,最不缺人手。”
李鸣珂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抬掌道:“未时三刻,山门之前。”
击掌声起,王鼎一字一顿地道:“不敢忘约!”
江平潮虽也有心同往,可他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任盟主,未来三年都要留在栖凰山向方怀远学习打理盟中事务,只好道:“二位抵达灾区之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切勿忘记传书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