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方怀远在侧,周绛云死死地瞪着方咏雩,他分明毫发无伤,此刻却有血腥气从喉间泛起,一字一顿地道:“你、找、死?!”
“噗”的一声,方咏雩又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竟然还能对周绛云笑出来,气如游丝地道:“听说……当年的薛泓碧……就是被你逼死的,周宗主……如今你又亲手杀了我,这一辈子……你再也别想得、得到……”
最后几个字,他到底没能说出口。
血迹斑斑的手缓缓垂落,原本灵动有神的眼睛也变得空洞涣散,方怀远与周绛云两大绝顶高手同在,都无法再探得半分脉搏生息,就连胸膛的些微起伏也没了。
方咏雩带着这样的笑容,偏头倒在了方怀远怀里。
方怀远呆住了。
刹那间,仿佛洪水倒卷,又好似时光逆流,恐惧如同猛兽张开了血盆巨口,一下子将他吞噬进去,那腥臭的腹腔里没有肠肝肚肺,只有一个经年不散的噩梦!
台下,所有人这才从刚刚的变故里回过神,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穆清和王鼎他们已经推开人群,向着上方赶了过去。
昭衍却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知是没有回神,亦或者不敢去看,直到两道目光如利箭般刺在了自己身上,他才回头看去,只见无人注意的人群外围,陈朔的身影闪动了两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章 ·情劫
五月十五,微风冷,阴云垂。
这场一波三折的武林大会,终于结束了。
诸 多变数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不仅是白道众人满心复杂难言,萧正风亦觉棘手,深知这回与方怀远结下了大梁子,以后怕是麻烦不小,有心找补一二,奈何江夫人闻 讯病倒,方怀远已闭门谢客,三大掌门体恤他丧子之痛,联手暂代武林盟大小事务,其中海天帮帮主江天养最为长袖善舞,亲子江平潮又杀入了大会决战,已是心照 不宣的盟主继承人,由他代方怀远出面打发各路人马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了。
事已至此,萧正风只得告辞,周绛云亦率领门人同日离去,此番黑道大出风头,周绛云面上却无半分喜色,浑身杀意外泄如洪水将倾,若非萧正风在侧,又有众多白道人士齐聚于此,恐怕他就要当场宣泄癫狂,血洗栖凰山了。
因 此,探子虽报信说周绛云一行人已出了栖凰山地界,代掌护山大权的谢安歌仍未敢懈怠分毫,她以栖凰山为中心,在方圆五十里内增设了许多暗桩岗哨,彼此之间一 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不消个把时辰就能将消息传达上山,王成骄更是将带来的丐帮弟子全部打散,为武林盟增加了大量人手,又把负责守山和巡逻的队伍重新编 排,俨然一派备战之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武林盟经历了如此变故,又涉及到了盟主家事,其他前来参加大会的门派便也不好多留,杜允之等浑水摸鱼之辈更是寻了个说法速速离开,短短不过两三日,先前喧闹拥挤的栖凰山变得冷清下来,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已化作阴云笼罩在了此间众人心头。
昭衍走出房门的时候,恰好被一股冷风灌进了脖子里,冻得他一激灵。
天上下着小雨,前两日还有些燥热的暑气被这场雨消解了许多,在葱茏郁郁的山头上竟有些微凉之意,昭衍将天罗伞撑开挡在头顶,拎着一坛酒步履轻缓地走进了雨幕。
等他到达清心居所在那片竹林的时候,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方咏雩生为武林盟主之子,死也不离栖凰山,于是殒命于周绛云掌下,在场众人有目共睹,悲怒有之,惋惜有之,暗中议论更有之,而方怀远为了断绝周绛云的痴心妄想,当晚就主持火化了方咏雩的尸身,如玉郎君化为一抔灰土,任谁也觉嘘唏不已。
最终,方咏雩的骨灰与他生前旧物被收拢一处,葬在了这片竹林里。
雨势越来越大,根根青竹被风雨打得东摇西摆,不时发出“沙沙”的声音,江平潮披着一件单衣,手持短刀半跪在地,正对着新立的墓碑一笔一划地刻着什么。
江烟萝一身素衣白裙,满头乌丝只是草草挽起,她持伞站在江平潮身后,面容苍白,神色憔悴。
鉴慧正盘坐于地,拈动念珠轻诵经文,王鼎蹲在墓旁砌砖压土,李鸣珂则将篮子里的供品一盘盘摆出来,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她转头见是昭衍,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经咒袅袅,风雨如泣,唯独不闻言语声,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没有任何言辞能承载这生死之重。
他们之中,除了穆清和江家兄妹,其他三人与方咏雩不过交情泛泛,自然谈不上什么哀戚悲痛,可他们也为此拼力一搏,到头来却是功败垂成一场空,眼睁睁看着方咏雩死在面前,饶是明知人事已尽,仍不免挫败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