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要感谢,颜齐公子,送孤的新婚礼。”

江蕴俯身,将自颜齐手中掉落的画捡了起来,拂掉纸上尘土。

“颜公子,你的一生,都活在自我感动中。”

“时至今日,你仍然并未意识到自己有任何错处,你仍然觉得,是他辜负了你,对不起你的一片痴心。”

“你可知,颜氏为何会败落。因为包括你在内,颜氏上下,只有世家大族的傲慢、偏狭与贪婪,却从未真正考虑过百姓利益。你有没有想过,若孤不是楚言,而只是江国太子,因为你故意散布的谣言,与隋国交恶,引得天下大乱,会是何等严重后果。你有倾世才华,过人家世,甫一出生,就坐拥旁人无可比拟的资源和财富,你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为百姓谋福,作出一番成就。可你没有,你一步步,自毁前程,将自己逼上了最错误的那条路。你若真心爱他,就应知道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你既想得到他的爱,又没有与家族决裂的勇气。你的爱,同样傲慢,自私,你从来没有想过理解他,而只想让他屈从于你的意志,抑或说颜氏的意志。”

“你与他,本质上是不同的人。他虽好武好战,却是一位心怀百姓的储君。”

“所以,即使没有孤,他也永远不会喜欢上你。”

公孙羊原本警惕盯着颜齐,生怕对方有过激举动,对殿下不利,听了江蕴的话,手里剑险些掉了下去。

刚刚殿下说,他,他是谁??

他耳朵没听错吧!

不远处,跟随隋衡一道而来的诸国国主公卿、隋国官员、江国谋士将领也都露出继而不同的神色,听到此,陈国国主不敢相信道∶“怎么,难道没有人告诉这位颜齐公子这件事么?!”

其他几个知情的国主都朝他默默翻一个白眼。

这种事就算知道,也没人敢乱说好不好。

陈国国主也惊觉失言,连忙捂住嘴。

而不知情的那一部分人,则露出极度惊愕之色,什么,两年前在江北春日宴上出尽风头的那名小郎君,竟然就是江国太子么!

至于江国太子为何会变成楚言,只要有脑子的,立刻就明白,当时正是江国太子坠崖、生死不明的那段时间。

江国来赴宴的将领、谋士、名士都茫然看向范周,范周已经憋着一口老血、快要站不稳了,还得极力维持淡定,同时示意众人也淡定。

但初知道真相的众人,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两日,那名小妾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刚才开宴时,江国太子迟迟不露面,他们嘴上不敢说,但心里都担忧,江国太子会因为那名小妾的事与殿下闹不和,若江国太子就是楚言,此事倒是迎刃而解了。

同样一个秘密,在不同境况不同形势下揭露出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向。如果无风无浪,骤然揭开这个秘密,这件事可能会被当做一件猎奇艳闻来谈论,可一旦面临着天下大乱、两国交恶的危险局面,这个秘密的揭露,反而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大家心里只会觉得庆幸。

颜冰被侍卫挟着立在隋衡身边,看完全程,亦僵立原地,唇角颤抖许久,都说不出话,一直挺拔着的脊梁骨终于像失去了某种支撑,慢慢弯折了下去。

颜齐隐有所感,慢慢转头,望着立在夜色中的颜冰,颤抖着唤了声∶ “祖父。

颜冰眼底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一闪而过,但终究咬住牙关,没说什么,成王败寇,他在隋国朝堂一手遮天数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孙儿身上,万万没料到,去了北疆一趟,他竟没有丝毫长进!

隋衡打量着颜冰仍极力维持镇定的面容,在心里冷笑一声,显然,眼前这个人的反应,还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赵嵇,刘成,魏云山,孟知贺,欧阳圭……”

隋衡面无表情念出一串名字。

伴着这道玉沉般的声音,黑暗中忽然涌出一股体型彪悍,全副甲胄、腰挎弯刀的士兵,十来名身穿不同样式宽袍的学子被堵着嘴,五花大绑着押在地上。跪在第一个的正是赵嵇,只是赵嵇浑身血色,显然遭受了重刑。

而另一边,还有几名朝中官员,同样被堵着嘴,羁押着,手脚皆戴着重铐。

颜冰看到那些学子和官员的一瞬间,一直维持的镇定冲淡面孔终于一寸寸迸裂,露出深藏在其下的绝望色。

隋衡想看的就是他这种绝望,好也教这老东西体味一下,他当年困在北境雪山里,眼睁睁得看着身边将士一个个被活活冻死的时候,是如何绝望。

隋衡欣赏完,方慢悠悠道∶“这十二名学子,皆是你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学子,他们家世干净,出身清白,从表面上看,与颜氏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如若没有出今晚这个意外,他们很可能在今年春日宴中顺利脱颖而出,得到进入隋国朝堂的机会,以后,他们就是在颜氏在朝中暗藏的棋子,关键时刻,能助颜氏东山再起,也能给孤致命一击。你表面认罪,禁足宅中,实则苦心积虑,在背后筹谋着一切,从未放弃过光复颜氏。可惜呀,天不佑你颜氏,这一局,还是孤赢了。”

颜冰已颓然不语,一瞬间,竟像又苍老了十岁。

颜齐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屈起,指甲几乎将皮肉刺破,他整个身体轻轻颤抖着,仍有不甘心地望向隋衡。

“你——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喜欢过我么?”

隋衡表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