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一种声音能穿透风雪,也总有一个人的心跳能盖过所有纷扰复杂的魔障。
小王爷的心跳声带着后怕和悲伤的余韵,带着无法忽略的慌乱,可它听上去又很是沉稳,一下跟着一下,稳健有力,破釜沉舟,死不松口。
有冰凉咸涩的水珠落在眉梢,顺着道士眼尾新生的纹路缓缓流下,道士咽下半口脏血,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他依旧看不清小王爷的五官面目,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小王爷的眉目早已牢牢印在他心里,天底下那么多人,只有他的阿行能生得那么好看。
仍旧开在心头的小野花正在和那些藤蔓奋力抗争着,它们或许娇弱可欺,却绝不会轻易枯萎凋零。
——因为那是小王爷亲手摘给他,是他在孤山上见到的第一抹颜色。
“……”
道士说不出话,他只能用尽全力的倾过身子伏去小王爷的腿上。
苍白的发丝随着他动作在枕席上铺开,心脉受创的淤黑印记从半敞的衣袍袒露出来,停留在他心口,像是山野精怪的诡异妖纹。
无论是抵触还是怜惜,小王爷总该做出一些相应的举动,可小王爷没有,他仍旧执着于道士受制的腕间,他仍旧低着头,仔仔细细的将道士腕上的软绸收拢成结,再将软绸一点点掖进镣铐与手腕之间的缝隙里。
“就剩一只手了,我太笨了,到现在还没给你垫好,你再忍忍好吗?清霄,清霄……你别怕,就忍一小下,等我弄好了,我去给你端鱼。你不是想吃鱼吗?我娘说过的,她说这儿的鱼比望江楼的还好,等一会我就去给你拿,你再忍忍。”
右手垫完,还有左手,小王爷仿佛是真的极其在意这点细节,在意到没有同终于苏醒的道士正八经的说上一句话。
他拼命维持着那种傻里傻气的笑意,英俊干净的五官恰到好处的挤在一起,像是被丢弃的小奶狗,以为只要一直这样蹲在路边摇尾巴就会被捡回家去好生照顾。
可他不是小奶狗,道士也不是会弄丢他的主人。
小王爷没能摸到道士的手,而是被道士小心翼翼的抓着袖口,将两只手扯进怀里搂着。
道士的手很凉,他的手更凉,凉到冰铁制成的枷锁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只能发出两声尴尬的声响,只可惜谁都不会在意它。
“……不要鱼,也不要酥饼……都不要,要阿行……只要阿行。”
道士合上眼睛喃喃出声,他没有力气做别的了,肩后的箭伤和心口的内伤本该要了他的命,可他还是活着。
兴许是顾清毓用了某种办法保住了他的命,又兴许是他的心魔不容他死,但那都不重要了,他已经不舍得死了,他一见到他的阿行,他就再也不舍得死了。
第37章
要阿行可以,但只要阿行却是不太行的。
顾清毓伤了道士的心脉,散去他了大半功力,这是刻意为之的结果,内息散去,与之相随的心魔便有消减,如此一来,道士纵使走火入魔得再厉害也只是奶猫挠人的架势。
只是内伤外伤赶到一处,道士这只病怏怏的奶猫就需要特殊照顾,小王爷作为金牌保育员责无旁贷的守了数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就连解手也是等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一蹦一蹦的去门外找夜壶。
等道士这一醒,他才终于跟着缓过了一口气,可他依然没哭,从他得知道士离开了京城那一刻,他就在心里发了誓,是他把道士带下了孤山,是他该去平定战乱,是他该去履行带着道士云游四海的诺言,他没做到和没做完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没时间哭鼻子,更没时间去伤心难过。
小王爷维持着不可思议的冷静,他没有针对顾清毓,没有给城中的郎中大夫安排陪葬天团的剧本,就连那个误伤了道士的弓手,他也没有分出心思去刻意处置。
他只身一人快马加鞭赶到南境,贴身的亲随没能跟上他的脚程,城中的兵将侍卫对道士心有余悸,且并不直属他麾下,他也没有强求人家为他值守站岗。
他从京城到西境,又从西境赶到南边,他那点飞扬跋扈的心性早在路上生生磨没了,他抛下了北境战场,抛下了硝烟四起的战局,抛下了为王为将的身份,在他亲眼看见道士跪在地上吐血的那个瞬间里,他就已经是一只被打回原形的秃毛小奶狗了,而且还是连尾巴都不会摇的那一种。
道士的情况实在太糟,在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又伏在小王爷腿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日,肩后的伤口反复开裂,皮肉边沿已经有了腐烂化脓的迹象。
傍晚时分,雨幕将歇,道士还没有清醒的意思,小王爷抽空往府院门口跑了一趟,接过了顾清毓买来的饭菜。
顾清毓只有嘴上硬气,几次强调自己的老母鸡属性是在师父和师弟的双重恐吓下被迫生成的,可事实上他天生就是个孵蛋的命。
漆红的食盒足有四层,从饭到药一应俱全,最上面一层还有一碗提气养身的参汤,顾清毓担心小王爷这个没过门的弟媳妇思虑过度,别再没守好道士又折了自己,不然他那个师弟就算是病病殃殃的奶猫也能拆了他脊梁骨。
从房檐上滴落的雨水淅淅沥沥的构成了第二道雨幕,顾清毓冒雨跑了半座城的酒楼,头发都能拧出水来,小王爷半推府门,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食盒,一没跟他道谢,二没跟他打招呼,换到往日,他一定会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手拎着小王爷的领子教弟媳妇做人,但现下他是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