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从不觉得寂寞,他生于孤山,长于孤山,他与长剑和积雪为伴,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山石,熟悉每一股吹过山涧的风。
他更不该觉得寂寞,他是天生的剑客,剑为道,道为剑,天地人间繁华十里原本就与他毫无关联。
可他罕见的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小王爷终于又上山了,他梦见身披战甲的小王爷满身血污,染红了山路的积雪,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在天明前清醒了过来,淡去的月光落在床头隐隐震颤的长剑上,他坐去床边,握上斑驳古旧的佩剑沉吟许久,最终起身披上了素色的道袍。
——他要下山了,不是平日里打劫口粮的那种下山,而是去西境。
他要去小王爷去的西境,兴许路上他还能找到一份芝麻酥饼,到时候他们一人一半,也算公平。
第3章
清霄不认路,他照着日落的方向走了十日,路上所见的只有草草收殓的坟茔。
他到西境时,战事已经结束了,血水浸透的土地被勤劳的农户开垦成新的农田,倒塌的屋舍和边防也都被重新筑起。
穆氏一族立国于中原腹地,强敌环伺,虎豹成群,世代居于边境的百姓早已习惯烽火硝烟,他们是这最平庸无奇的寻常人,也是这个国家最坚韧的屏障。
然而,道士注定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初入西境之时,一身素白道袍,眉目清俊恍若谪仙,许多人都当他是来超度英魂的慈悲道人,可他并不是。
他背着长剑走遍了西境的每一个角落,神情漠然的路过了那些来不及下葬的将士尸体,他没有生与死的概念,更不明白什么赤胆忠心,为国捐躯。
说到底,他只是孤山上清修练剑的道士,心中只有天地剑道、芝麻酥饼、外加一个令人苦恼的小王爷。
清霄在西境找了两天,一无所获。
人长得好看还是有些好处的,西境的百姓并没有被他的淡漠激怒,反而将他视作了正八经的神仙。
小王爷打了胜仗,虽是惨烈却保住了边疆寸土不失,半个月前,皇帝下旨将重伤的小王爷召回京城行赏,西境的百姓不傻,他们知道小王爷此去凶多吉少。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搜罗出了一切值钱的东西,统统堆在了清霄面前,乞求他能保佑西境,也保佑被召回京城的小王爷平安无事。
——只可惜百姓眼中的神仙自然是不用吃饭的,所以这堆贡品里并没有好吃的。
京城在东边,离西境十万八千里,填饱肚子和找人显然是后者能重要一点,清霄垂着眼帘思考了一下,忍痛决定即刻动身。
可百姓们却当他是不应允,走投无路的男女老少立刻跪去地上将头磕得直响,清霄脊背微僵,被这番场面惊了一跳,他暗自咬了咬牙,只能放弃顺走供案上仅有的两个白面馒头,径直平地纵身跃上半空,运起气劲消失无踪。
从西境到京城,再快的军马也要走上半个月。
小王爷窝在马车里颠了一路,心肝脾胃肺被晃得四处乱窜,身上那几处不算严重的伤都变得严重了起来。
他到京城时,是皇帝亲自来接的,笑起来不见眼睛的皇兄和蔼可亲的将他塞进了皇宫里的小黑屋禁足,美名曰专心养伤。
金銮宝殿,锦衣玉食,小王爷过得索然无味,他一直觉得他的皇兄不是坏人,因为他的皇兄坏起来简直不是人。
汤汤水水的各色补药灌得他一晚上跑三次茅房,白日里还得陪着皇兄批改折子,可怜他之乎者尚且念不利索,却要咬着毛笔勤学苦读,一旦打了瞌睡还会被拧着耳朵薅起来。
皇室的血脉亲情没有外头传得那么凉薄,小王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皇兄不曾害他,他与他的母妃都是受中宫母子荫蔽的,穆琮继位后一心铲除朝中顽固奸佞与外戚干政,将他扔去边境其实是想保全他。
而今,朝中肃清,天子掌权,自然也到了他该回来分担的时候,可他早就在军营里野了性子,保家卫国他义不容辞,治朝理政他屁都不想管。
他想念他的清霄道长,尽管他都不确定他的道长是不是还记得他。
有关弟弟被人勾去心神这件事,穆琮知晓一二,他到底是当朝天子,穆珩身边自然有他的眼线。
他也是年轻过的,知道那股头脑发热的冲劲,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