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琳来到时,第一轮已经过去一天。这位红衣公子步伐蹁跹,眉间有朱砂一点,笑容明艳,一路皂靴蹬踏,长离剑随之摇摆,最终落在内门歇息的地方,被孟醒横着酌霜剑拦得刚好。
封琳身后尚有仆从十数人,皆穿红衣,却都约好了一般,气势俱不如封琳锋芒毕露,恣意张扬。
“你额头点的什么?”
“你瞎吗?”
孟醒想了想,恍然大悟:“守宫砂?......唉,兄弟,苦了你了,那燕还生诡计多端,为兄也是尽力了啊......”
封琳也不追问他如何知道是燕还生,毕竟江湖上琴艺有如此修为的寥寥而已,燕还生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你徒弟就要开打了吧,你不去看着?”
“他在看书,不好打扰。”孟醒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又一瞥封琳,“你也别想。”
封琳翻了个白眼,只觉孟醒太过草木皆兵。
孟醒这回用意最深处,不在封琳封琅的兄弟私事,也不为引出朝廷鹰犬,于孟醒而言,天地偌大江湖作家,载酒换花山河走马,朝堂的唇枪舌剑伤他不着,四大门的权力倾轧与他无关,他只图护着身边这个小徒弟,揪出沈家一事的凶手,有一还一地宰了,之后就任凭天意。
但正如孟无悲,世事无常,谁也不会猜到抱朴子如此修为,会这样短命,孟醒也不可推知自己的明日会怎样,只能引以为戒,当年抱朴子故步自封,闭山而居,才使他至今仍对江湖人事记不清楚,同样在茶楼酒肆听人高谈阔论,沈重暄就能飞快地分清主次,孟醒反而只觉头疼,凭着一把剑横冲直撞,但他当然不能让沈重暄成为第二个他——至今仍桎梏于皇室亲戚们那档子破事。
他要护住沈重暄,却要让沈重暄不只长于剑法。
人心、人言、人为,他要教他的元元一一洞悉。
试剑会,便是他给沈重暄找的第一块炼剑石。
沈重暄的第一战在第二日上午,对方是个背井离乡四处漂泊颠沛不已流离失所的倒霉和尚——释莲禅门特产。
点酥剑过于招人耳目,早就被孟醒收缴,沈重暄本想借剑,却只觉他人的剑总不趁手,只好拿了一节树枝——这还是冯恨晚听他即将上台,连茅房也不去了,提着裤子赶去摘的一枝号称“木中孟醒”的枯树枝。
那和尚法号广源,怔愣着看沈重暄提着一节树杈走上台来,嘴上一囫囵,问道:“这是什么剑?”
沈重暄想了想,想说“木中孟醒”,又觉得丢人,转口道:“折璧。”
广源:“......”唬人。
眼前人瞧着还是少年身量,亭亭独秀,濯濯如月,似瑶林琼树,风姿烨然,多半是哪里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富贵公子,连剑也不曾配备一把,广源自忖不可与富人为敌,便道:“阿弥陀佛。不如公子与贫僧皆放下干戈,一论天下局势罢。”
沈重暄看出他有意相让,只笑:“大师慈悲。”
言罢将他的折璧木中孟醒往腰间一挂,拱手道:“还是对掌吧。”
广源觑他少年光景,对掌拼的是内力,这小孩儿就算打娘胎就开始修炼,又能有怎样修为?但他心中虽嘲说不知好歹,手掌却赶紧抬起,唯恐沈重暄出尔反尔。
沈重暄下意识瞥了一眼台下负手旁观的孟醒,孟醒没有和封琳一道,也没有陪同冯恨晚,只一人在那立着,周围不少人当初都见到了酩酊剑,因而也知道他身份,都远远避着,给他空出一大块留白,唯独岑穆不怕死,不远不近地缀着。
名列前十的大多自负清高,除了宋明庭因是东道主才出现得相对频繁,封琳招纳贤才也偶尔前去观望几个名气不错的新秀,如孟醒这般来去无踪还刻意躲着萧同悲的自然不会露面。
而人群中另一处留白的中心,此人玄衣加身,正是萧同悲。
平时都不会出现的两位,这时一玄一白,各自安好,同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沈重暄,众人缄默,纷纷揣测沈重暄究竟是何来路。
“那,贫僧失礼了。”广源微微一笑,掌如巍峨高山,疾步飞驰而去,他修佛家妙法,气势淳厚,加之年岁不小,至今内力充盈,论对掌,实在是信心百倍。想到对方不过一个孩子,广源还有心收敛几分,唯恐伤到小辈根骨,断人前程。
沈重暄这厢微微抬手,手腕一翻,层层叠叠的内力奔袭而去,犹如怒海涌波,汹涌澎湃,浪涛万丈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地倾盆而去,其势之勇绝宛如蛟龙勃然,风雨来此助他踏山震岳。
广源未及攻至,便察觉其力道之磅礴,当机立断,一掌未败,一掌又出。
于是走石移山,江海于前,小山重叠而来,争相阻遏,广源连出三十七掌,堪堪抵住一波小流,却见沈重暄不急不缓,变掌为指,轻轻一点——
瀚海猛然收束,化作一股破山而出的勃发激流,豁然迸发,正中广源掌心一点,广源心神大震,身如一粒微尘般,于苍然天地中猛然脱出,日月俯瞰,沧海倾压,而他一区区蜉蝣,顿失其所有,就此无所蔽形,败落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