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页

“没想到啊,呵呵,他第一句话就伤透了我的心,似乎是冬天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回忆起往事,赵昀嘴角带了笑意,眼睛里却有大雪纷飞。

当年十二岁的少年,堪堪只如青笋幼苗,破土而出,打量着这个命途多舛的世间。眉目间已初见多年后青竹挺拔的风姿,双眼却两点星子一般发亮,满眼的倔强顽劣。官家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赵昀,皱了皱眉,怒声喝问:“孽子,谁让你欺负老八的?”

赵昀仰望着冬日的雪空苦笑,雪花落在脸上,寒意入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我一直想不通,为何他看到遍体鳞伤的我和毫发无损的老八,第一句话便是质问我欺负了老八?他是怎么猜到的?”,说罢他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头顶的白桦林枝干沉默不语,白桦林再上面便是无尽阴霾虚空,没有任何鸟飞过。

祁非池黯然不语,他也记得那句话,赵昀自小就性子倔,只是瞪着官家,一句话都不说。他熟悉赵昀一举一动,知道赵昀定是因为怕一说话就掉眼泪下来所以才一言不发。祁非池心中心疼这个像自己弟弟一般的皇子,跪下告罪,向官家禀明了来龙去脉,官家面子上挂不住,冷哼了一声:“总归是老五不爱护幼弟。”

八皇子摇着官家的衣摆,像只乖巧小狗一样蹭着官家:“皇父皇父,孩儿今天又背了一段尚书,先生都夸我了呢。”

官家扭头慈爱笑道,“你这猴儿,以为说这个,我就不责罚你了吗?你娘亲现下有孕在身,你却淘气得紧,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就俯身抱起八皇子扭头走了。宫人和依仗也忙不迭得跟了过去,那些战战兢兢跪立在旁的朱一贵亲党起初因为殴打皇子被官家撞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见官家毫无问罪之意,赶紧趁机开溜,须臾功夫,地上就只余赵昀和祁非池两人还在跪着,祁非池见他们走远,起身要扶起赵昀,却看见玄武岩地面上一滴泪水晕染开来。

赵昀躺倒在地上,仰头只看着虚空,无数雪花纷纷而下,似是要将他埋葬一般,他继续说:“官家心里总是防着我外家,一边用着一边防着,看着我似乎总想在我眼里看见外祖父,一看到我就想起他还未亲政时被诸位命大臣们处处掣肘的时光,对于一代帝王来说,这是最屈辱的回忆吧。

而老八不同,他娘亲朱贵妃本是平民出身,处处讨好小意维护官家,她所有的东西,都是动不动娇滴滴柔声相求而来。一位娘家强大自幼显赫的贵女,一位娇媚可人处处攀附你的解语花,男人在谁那里能找到自己的尊严?答案不言而喻。

圣人虽和官家青梅竹马,却是见多了官家自小不被重视,被嘲笑,各种落魄的经历,怎比得朱贵妃?

老八的名字叫昱,呵呵,新日登位,新王肇位的昱,这可是官家翻了好多书才照出来的名字‘寝兕伏虎,蟠龙连组;焜昱错眩,照燿煇煌。’,他从出生就享尽官家宠爱,享食邑三千户,开蒙时官家将自己所创秀异体手把手教与他。

我这等孽子,怎么比得过老八?”

祁非池吸一口气都觉得全身的经络在疼,他只听着默然不语,还记得当时赵昀的手用力攥住他,力气大到攥得他手疼,年幼的他低头看赵昀,只见赵昀头上青筋一道一道,眼睛里似乎是含着火,一身的伤,目送着官家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儿子消失在宫道远处,那个男人,都没有问自己另外一个儿子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赵昀机灵,偷了太医院的跌打药膏,因着怕贴身宫人看见向圣人禀告,他们最后藏在废弃的宫苑里一处花园里抹药,地面上绿草如茵,身边牡丹花盛开,碗口大一样繁美,坠得枝头都沉甸甸的,惹得蜜蜂嗡嗡直飞,一派初春的盎然生意。

他俩抹完药,也像今天一样躺在地上,赵昀一声不吭,只是拿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那花枝,花枝震动,花瓣一瓣一瓣掉落下来,硕大一片。祁非池心里空落落一片,只看着那花瓣大瓣大瓣从枝头坠落,落在他和赵昀身上,脸上,明明打赢了架,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十二岁的赵昀躺在草丛里,手里拨弄着牡丹花瓣,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东北山里秋天的时候,落叶比这花瓣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