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再来时,两人也免不了要再次争吵。
冯翊听了却只道:“不过一块石头罢了,哪里有贵物贱人的道理。若是能换些钱,能让你填饱肚子,也是值得的。我不会怪你丢了它,只怕它反而牵绊了你。”
温见宁听后,只是低头伸手抱住了他:“好了,我们不说这个。”
他们既已重逢,接下来要考虑的事就只剩下如何离开港岛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说到这里,温见宁连忙跟冯翊打听起昆明那些旧友们的状况。
据冯翊说,冯莘至今仍在学校工作,不过已和她那位高材生男友喜结连理;阮问筠去了当地一家报社做了编辑,在冯翊再次离开昆明前,把圆通寺的宅子托给她帮忙打理;文先生等几位师长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总是不免为了学生们跟当局对抗;唯一令人黯然的是张同慧,去年不知从何时起,她突然跟阮问筠她们断了书信往来,再无音讯。
冯翊顿了顿,才开口道:“见宁,恐怕昆明我们是回不去了。”
温见宁这才知道,她离开这两年多里,昆明的情势慢慢再次恶化。
早在温见宁她们毕业的那年,当局对各大高校的言论控制就开始收紧。壁报事件后,一些进步学生要么消失,要么将宣传工作转入地下,一时无人再敢谈及时政。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大家心里的怨气和不满会消失,相反地,所有人对当局的积怨越来越深,只是在高压的政策下,只能隐忍不发。直至港岛保卫战爆发后,这种怨气才瞬间如野火燎原般席卷了整个昆明。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当日温见宁送二叔公、冯苓他们上的那辆飞机。那时由于座位有限,逃难的人太多,真正能登上飞机的人少之又少,就连温见宁她们也只能被留下。据说当日有位联大教授及家眷恰好也在机场,不料却被孔家某位小姐的老妈子和洋狗占了座位,最后无法登上飞机,只能和她们一样被滞留在港岛。
那位教授是中文系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还曾教过温见宁她们,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有极高的声誉。《大公报》的主笔当日听说此事后,为这孔家的空中飞狗写了篇文章,讽刺当局轻贱人命,一个著名学者连区区一条洋狗都比不上。
这篇檄文一出,顿时点燃了联大师生们的情绪。无数人愤怒地走上街头参加游行,要求当局给出一个说法。尽管也有些人试图为此分辩,可大家群情激奋,反而只会更加气愤。
温见宁听了只是淡淡道:“就算没有空中飞狗,也总有空中飞人,当局这次吃的亏不冤。”
她没能出口的是,无论哪里战乱,真正能跑出去的人只有非富即贵那么几个,更多普通人的性命犹如草芥,死不足惜。可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当日她是借了冯家的势才能把二叔公送上那架飞机的,若她自己不是受过多年良好的教育、侥幸写过几篇文章,只怕之前那次救援活动,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她。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局能把每一个普通百姓的性命都放在心上时,他们的国家才算真正站起来了吧。只可惜她有生之年,也不知能不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想到这里,温见宁微微叹了口气,好在旁边的冯翊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握住了她的手,这才觉得心里有了些安慰。
昆明不仅政治氛围空前紧张,物价就已飞涨到让教授们都无法忍受、集体抗议的地步,不适合再回去了。况且若是走陆路去西南,广东、贵州都已为日本人所占;走海路,也必须经过越南、缅甸等地,那里同样为日本人所盘踞,一路困难重重,实在不宜以身试险。
不能回昆明,她固然有些遗憾,可有冯翊陪在身边,去上海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说不定她还能再去见一见齐先生。
到了夜里,由于今晚不便回城,冯翊就暂时在道观这边住了下来。
他这次来观里除了找温见宁她们,还让人帮忙送了不少米面、腊肠、熏肉等,这无疑让道观里的这些人得以有了顿丰盛的晚饭。
道观内的众人几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点荤腥,突然看到碗里冒尖的米饭和油汪汪的肉片、腊肉,顿时都红了眼,碗一到手里,就低头死命地吃了起来。
温见宁吃得却不多,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
冯翊用眼神询问她时,她却只摇了摇头,看着旁边低头飞快地扒饭,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的见宛,低声道:“别看她吃得欢,等晚上只怕要喊胃疼了。”
见宛没有听到她的话,仍在奋力吃饭,两颊都塞得鼓鼓的,脸上还沾着少许米粒,哪里还能看出昔日那个娇贵大小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