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宁已有很久没有打量过自己的容貌了。
出门在外时,她扮成男人,整日顶着张灰蓬蓬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如今梳顺了头发,洗干净了脸,总算露出了秀丽的五官。尽管有些营养不良,脸色不算很好看,可比起之前她刚来时的模样,至少能出去见人了。
她这两年东躲西藏,每天都蓬头垢面的,若是以这种模样突然碰到冯翊,只怕在他面前简直要抬不起头。冯翊他想得确实很周全,他一向就是这样妥帖细致的人,做什么事都很顾虑她的感受。可也正是这种细致,让她心里莫名有种细微的酸楚。
此刻,冯翊正在道观后院的另一间屋子内等她。
温见宁按见宛所说的一路找了过去,来到门外停下。正在犹豫是否要敲门进去时,门内的人突然出声,声音温和清润一如往昔:“见宁,是你来了吗?”
然后,她听到门里传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前。对方并没有立即推开门,只隔着薄薄的门板轻声道:“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就要打开门了。”
温见宁深吸了口气,猛地拉开门,只见那个熟悉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两年多过去,冯翊仍是过去清俊斯文的模样,只是人似乎瘦了很多,向来温和的眉宇间也了有些不易察觉的疲倦。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紧绷的神色才有了舒缓的迹象。
她在看向冯翊的同时,冯翊也在默默看她。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温见宁,而她没有闪躲,而是静静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发现她并没有抗拒他的触碰后,这才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二人已有两年多不见,如今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坐下来一说话,他们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镇定得多。
进屋内后,冯翊给她倒了盏茶,桌上放了一碟糕点,正是她从前爱吃的那种点心,只是温见宁几乎都要不记得它们的滋味了。
冯翊拉她坐下,没有急于说话:“你一路赶过来,应该也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一路匆匆赶到山上,确实有些饿了。
温见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于是屋里的情况就变成了温见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跟冯翊说话。而他也不嫌弃,偶尔会抬起手来,帮她擦一擦嘴角的残渣。
他没有提他这两年如何担心温见宁,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只简单说了说自己是怎样找到她的,接下来的时间,都更多是听温见宁在讲述这两年间发生的一些事。
去年冬天,就在见绣去世后不久,日军的清查越来越严密,有好几次进教堂来搜查时,她们都险些被发现。见宛吃不得苦,私底下偷了好几回古董去当铺换钱。她太急切,以至于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有次险些被人直接跟踪到教堂来。
为了躲开城里日益严密的搜查,也为了不牵连教堂的修女和孩子们,她乔装改扮后,带着见宛来到了郊外的这家道观避难。她闲不下去,索性乔装成男人,帮忙做些零工挣点钱勉强糊口,有时还要过来接济一下见宛。
见宛是很想跑的,可是她不敢出门打听状况,只好躲在道观里浑浑噩噩地度日。至于温见宁,她并没有说自己是如何想的,只说是吃都吃不饱饭,也攒不够船票钱,更没有可靠的人帮忙打探消息,不敢贸然犯险,于是只好这样日复一日地蹉跎下去。
冯翊听她说到这里,就沉默着拉起了温见宁的手。
过去,温见宁的手纤细白皙,只有右手中指附近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一看就是双舞文弄墨的手,可如今她的双手粗糙不堪,连掌心都生了厚厚一层茧子,指节红肿粗大还有些变形,甚至还有冬天冻疮留下的痕迹。
冯翊把印章放在她的掌心,轻轻合上:“把它收好了,可别再弄丢了。”
温见宁看到这印章,一时心绪复杂,过了好半天才跟他讲起当初的情况。
她身边带的钱早已用光了,就连随身携带的钢笔都典当出去换钱。到最后,身边只剩下周应煌当日送她的那支勃朗宁手枪和冯翊亲手为她刻的那方印章。
枪她不敢藏在身上,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至于印章,温见宁怕弄丢了,特意用红绳穿了,挂在脖颈上,却不曾想被见宛看到,又打起了印章的主意。
她虽认不出印章用的是什么料子,但她觉得至少也该是个值钱物件,趁温见宁睡觉没知觉时,偷偷用剪断了绳子,拿去当铺里换了很少的钱。
等温见宁发现要去赎回时,对方却开出了一个她无力承担的价格,她只能死心。回来后,姐妹二人自然为此大吵一架,过后温见宁便减少了来找她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