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终于有了借口逃避这些沉重的负担。
张同慧呜咽道:“……见宁,我真后悔当初没能听你们的劝,愣是为了这一点点钱,就把学业给耽搁了……或许我一直穷下去,或许也不会那么怕了……”
温见宁既是心疼,又恨她不争气,一边说一边流泪:“既然后悔,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功课赶不上我们可以拉你一起补,那些人再敢说闲话,我们一起找上门去。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再有一年半载的功夫就可以拿到文凭了,你不能退学……钱的事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可你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可无论她说什么,张同慧仍只是掩面流泪:“……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再白白浪费时日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想想,我可能是没那个命吧。”
旁边的两人也坐不住了,也纷纷过来劝说张同慧改变主意。
无论众人好说歹说,最终张同慧毅然决然地决定了要退学,并很快办理了手续。
三月里的一天,张同慧离开了学校。
她离开的那日,宿舍仅存的三人去城外为她送行。
温见宁和阮问筠她们事先已说好,在张同慧面前不要悲悲戚戚的,可真到了分手的时刻,三人都说不出什么勉励的话,只觉得鼻子微酸,喉咙里堵得慌。
反而是张同慧笑容灿烂道:“好了,我都要走了,你们就不要哭丧着脸。咱们宿舍六人,如今已去了一半,你们几个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可一定要安安稳稳地毕业。我只能祝你们前程似锦,日后再相见时,可不要忘了我。”
三人连忙只说不会,目送张同慧坐上了晃悠悠的骡车,笑盈盈挥手与她们道别。
初春的天气微风暄暖,草木摇绿,青山巍峨,白云悠悠,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光。可回去的路上,她们却无心欣赏大好春色,只觉怅然若失。
陈菡香离开时,她们尚且还没觉出什么,只是有些淡淡的伤感;到了钟荟被退学时,大家虽然深感痛心,却也深知这只是强权逼迫下的无奈之举;可到了张同慧也要放弃学业时,众人这才生出一种深深的茫然无力感。尽管事实上,跑滇缅路后由于各种原因而退学的同学不止张同慧一个,可越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才越让人痛心。
或许是看出她近来的状态太差,数日后的一天傍晚,冯翊带她一起去圆通寺拜佛。
他们去时,宝殿内清寂无人,便在知客僧的帮助下上了香。
由于近年战乱,到处物资匮乏,即便是这等大寺也没有上等的香烛,所用的劣质线香味道有些呛人,点燃后袅袅升起的烟雾还未升至佛前,就渐渐消散。
两人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殿内千姿百态的佛像,有的面带悲悯,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拈花微笑,全都高高在上地演绎着神佛们的喜怒哀乐,与世人的苦痛相隔甚远。
过了很久,两人出了圆通宝殿,在寺内边聊边散步,直至走到了寺内的放生池边,才停下脚步。已是春日,岸石边长满了菖蒲,水上铺了层浮萍,绿得几乎要与湖水融成一色。
温见宁突然涩声道:“冯翊,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些人……他们有没有对你?”
她只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连张同慧、阮问筠这些同宿舍的人都会被为难,更何况是冯翊。可恨她当时意志消沉,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能顾及上。
冯翊笑了笑:“怎么说我也是学校的讲师,那些学生怎么敢为难我。”
温见宁没有轻易信他,微带些鼻音强调道:“冯翊,你跟我说实话。”
这一次他迟疑了很久才道:“是有过,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早已处理好了。”
温见宁这才知道,原来一早就有人曾在背地里拿她和冯翊的关系作文章,甚至有人还写匿名信投寄到校务委员会,以冯翊师德败坏、诱骗女学生为由,要求校方辞退他。
然而冯翊的恩师杨老先生本是校务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还有几位委员也是冯家故旧,对此事自然只是一笑了之。不过冯翊本人当然不会把这件事等闲视之,他没说自己是如何处理的,可直至今日,温见宁至少不曾听过有人在背地里指责她私德败坏、勾引师长。
温见宁气得一时头有些发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么多年来她用功读书、坚持写作,以为堂堂正正做人,自力更生,凡事无愧于心,这样就可以无所畏惧。可到如今她才明白,在这些人面前,仅凭这些根本无济于事。
冯翊看她沉默,知她定是又想岔了,耐心劝解道:“见宁,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些不是你的错。针对你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你身边绝大多数人都是关心爱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