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看到她脸上浮现愠色,阮问筠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央求道:“见宁,你别、别管了,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其实他只是看我孤身一人在昆明太可怜,想多帮帮我罢了。方才他是来给我送钱的,只是我不肯收下。”
她想起刚认识阮问筠那会,大家知道她跟家里人断了联系,手头拮据,平日里跟她说话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流露出的怜悯,会刺伤她脆弱的自尊心。
既然阮问筠都这样恳求了,温见宁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她既然知道了这事,接下来跟阮问筠一同走路时便注意了许多,偶尔迎面碰上周应煌和他的同学们来找她时,就冷冰冰地瞪着他们,不让他们接近。那个周应煌似乎也有些怕她,每次来找阮问筠时,远远地看到她就一溜烟跑了。
再后来,温见宁就没怎么见过他。
虽然周应煌总算被赶跑了,不过温见宁却始终记得阮问筠手头不宽裕的事。
阮问筠和张同慧还不大一样,她的性格有些内向敏感,又醉心读书,在找兼差的事上并不热衷,虽然在图书馆帮人整理资料,但薪水微薄。从前她还能靠教育部下发的贷金和奖学金养活自己,但昆明的物价越来越高,眼看着也不成了。
温见宁挑了个合适的时机,主动提出想借她点钱,阮问筠却说自己最近已经找了份兼差,薪水开得很足,手头已宽裕了许多。她起初以为是阮问筠自尊心太强,不肯接受她的好意。但看她接下来这段日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也不再节衣缩食了,这才放下心来。
……
六月底,又是一场大考。
今年大考的成绩注定要让很多人跌破眼镜,向来高踞榜首的温见宁这一次的成绩只堪堪排了个中上。与她相熟的同学都觉奇怪,但顾及她的心情,私下里找钟荟打听情况,还有给出主意的,让她们去找老师看看卷子,问一问怎么回事。
温见宁的才气在文学院里是出了名的,联大的老师们也最是爱才,也不可能会因为某篇读书报告写得不合他们心意,就随便给个低分。文学也不像一些理工学科,才华学识是稳稳地在那里的,几乎不存在严重发挥失常的状况。
钟荟心里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她总不能和别人说出实情。
学校提供给同学们的助学金都和成绩挂钩,上次大考结束后两人散步时,见宁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当时还劝过,可惜没起到什么作用。
温见宁看到成绩后也舒了一口气,和她预料得相差无几。
考试彻底结束后,两人开始准备收拾行李。因为她和钟荟已约好,今年暑假一同参加学校和学生自治会联办的夏令营。说是夏令营,实际是联大各学院联合组织的一次考察云南当地风土人情的远足活动。社会科学系的师生打算借机调查民俗,历史系的师生要搜集地方史料,还有生物系、地质系的同学也各有任务。
温见宁也想趁假期的功夫,多开阔眼界,钟荟不过是被她拉来作伴的。
就在她们动身出发前,她再次接到了见宛的来信。
第九十九章
上一次见宛来信还是在三月份,也不知是她回的那个“阅”字成功气到了她,还是由于沿途地方在打仗,信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这一封信居然隔了这么久才来。
温见宁拆开信封,还是熟悉的浅粉色信纸和巴黎香水的味道。
见宛这一封信里还是不改她炫耀的老毛病,仍在吹嘘自己在上海滩社交场上如何受男人追捧。不过相比上一封信,温见宁还是能看出她字里行间隐隐的焦躁感,大约是因为温家人在为她重新筹划婚事的缘故。毕竟见宛还年轻貌美,温家也不可能一直放任她这样下去。
温家近来的日子也不算太好,日军在不久前攻占了淮城。城内的大户人家都卷了细软跑路,温家老宅的人也匆匆赶去上海法租界避难。温老太爷年事已高,经不起一路颠簸折腾,到温公馆后没两三天就没了,令众人大感晦气。
不过毕竟是长辈,人也已经死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赶紧为他老人家筹办丧事。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老太爷一起来上海的三姨奶奶不声不响地突然就割腕死了。临死前还留下一封遗书,说是她要追随老太爷而去。
温家人又气又觉得好笑,温老太爷多少年前就瘫在摇椅上动弹不得了,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早已人老珠黄了,还学什么才子佳人来殉情呢。不过再怎么不满,他们还是不得不给好好给三姨奶奶下葬,毕竟人家有情有义,他们要是再不给情面,传出去就要成了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