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小时,昆明死伤的百姓还没统计出来,不过联大受了伤的师生不在少数。其中一颗炮弹落在宿舍附近,有几间宿舍被夷为平地。一方队的教官和他年幼的儿子在这次空袭中遇难,联大的师生帮忙家属办丧事。
温见宁见过那小孩子,她们军训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树后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女生们喜欢逗小孩子,一到休息时间就哄他们喊姐姐。那么小的孩子,都被炸得血肉模糊,尸身都不成样子。家里人哭得凄惨,那声音仿佛一直在耳边回荡,怎么也不肯停歇。
这是抗战爆发以来,她头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
温见宁觉得她应该哭的,可是眼却干干的,没有泪。
直到傍晚,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里。
今天空袭给大家带来的冲击太大,大家都没什么心情看书或者说话,都抱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或者面向墙壁,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温见宁也茫然地看了许久的墙壁,才想起来打开箱子,开始清点自己的书。虽然当时仓促,她没来得及数清到底收回了多少本书,但仅凭感觉,她也能估算出她这次损失惨重。
钟荟也坐过来帮她的忙。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理出了头绪。
温见宁叹了口气:“书丢了几本,还有几本,是别人的。”
当时她听到钟荟的叫声时,急于跑去跟她汇合,大概就是那时候,她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把最后这几本书胡乱塞进了自己箱子里。仔细看一看,都是英文原版的,在这内陆想再买都难,十分珍贵,是必须尽快还给人家的。
钟荟劝她:“书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事就好。”
只是这几本别人的书,又是怎么回事。
温见宁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才道:“方才忘了问那位男同学是哪个学院的,不过看这几本书,应当是理学院数学系的人。”
钟荟不以为意:“这个好说,回头我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她们想的那样顺利,钟荟托人去打听了一圈,数学系丢书的人倒是有,只是没有一个能跟温见宁形容的那名男同学对上号的。对方似乎不知道自己丢了书,也没有来找人,一时之间这几本书居然就搁在温见宁这里送不出去了。
冯莘听说这件事后给她们出了个主意:“依我看那名同学即便不是数学系的人,也应该是咱们联大的同学。你们不如在各个学院的壁报上登个失物招领,说不定失主就看到了呢。”
温见宁和钟荟两人一拍脑门。
是了,她们怎么忘了还有壁报呢。
壁报是近来在联大学生中兴起的一种手抄报形式,经常被贴在各学院、宿舍出入能看得到的地方,上面多半刊载一些诗歌、时评之列的文章,但也有人登失物招领、寻人启事之类的。用壁报找人,可比她们没有头绪地乱打听要好多了。
钟荟、冯莘她们俩人脉广,很快帮忙跟几个办壁报的同学打了招呼。
没过几天,果然有人找上门来。当时温见宁她正好忙着社团活动,只能托同宿舍的张同慧帮忙送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事后温见宁想起来有点可惜,当时她应该抽空跑一趟,跟人家亲自道歉的。而且她始终有点耿耿于怀的是,后来她回想起那天的事,总觉得那位戴眼镜的男同学很是面熟,仿佛他们从前在哪见过。但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或许是以前在香港念书时的某个男同学,又或许是在别的地方有过一面之缘,谁知道呢。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没用的事。
上次日军空袭昆明过后,飞机又来了几次,据当地政府统计,说是造成的总体伤亡不大,但还是给昆明百姓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警报这样接连响了几回,大家终于从起初的恐惧慌乱慢慢变得镇定下来。不是说当轰炸再来时已经不怕了,而是在组织撤退、躲防空洞时秩序也比头一次好多了。日军飞机不来的时候,大家也能和往常一样该上课上课,该做工做工,毕竟日子还是要往前过的。
因为空袭,今年的全市大学生集训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温见宁她们终于有空重新找兼差了。
当初蒙自的夜校在离开时就已解散,自从来了昆明后,没人组织,许多没了差事的文法学院同学们只好在昆明四处找新的兼差,但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联大理工学院的同学比他们早来近半年,能做的差事被人占了大半,余下给她们的并不多。同宿舍的张同慧她们找了许久,据说才找到一份在联大学生开的饭馆里帮忙的差事,但由于薪资微薄,她们还在努力找第二份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