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撇嘴:“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说,还有什么意思。”
阮问筠也冷笑:“内地都已经打成那样了,咱们学校里还有人想做武陵人呢。”
温见宁没有附和她们,心里却也觉得怪没劲的。虽然她也不喜欢把文艺与政治放在一块谈,可国势如此,想要把学校圈在桃花源里,这怎么可能。
她这样想着,从手边抽出厚厚一沓稿纸,上面写满了字。
这是温见宁不久前才写完的短篇系列小说。
当初和钟荟逃到香港安定下来后,温见宁就一直想把北平沦陷时的事写下来,但当时苦于没有思路,后来到了学校后,一再拖来拖去,居然拖到不久前才写完初稿。她打算等收到齐先生那边的修改意见后,再考虑投出去。
至于投哪里,她早就想好了,上海沦陷,齐先生那边多有不便,这等文章不宜再交由她代为投递,顶多只能让齐先生帮忙修改。她待过的几个地方里,只有如今的香港还是一片乐土。钟荟的父亲就在香港大公报任职,把稿子往那边投,她完全可以放心。
可即便有相熟的长辈照顾,若是自己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温见宁也不好意思把稿子交过去,所以她铆足了劲想把稿子改好了再寄走。
手上的这一组系列短篇,她给它起名为《永定桥》,这一来是文中的地名,二来则取自山河永定之意。故事的主人公文慧,是外地去北平备考的女中学生,租住在一间住了十几个人的四合院里。四合院几乎是一个小社会,其他十几名租客身份、性情各异,囊括了北平中下层小人物的缩影。
这些短篇多数是从文慧的视角出发,使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七七事变爆发、北平沦陷前后这些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只有最后少数几篇是借他人之口叙述,交待了文慧逃出北平后的一些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慧这个主要角色就是她和钟荟两人的合体,她的所见所闻和她们在那段日子的经历也大多一致,不过部分地方略有修饰罢了。
温见宁看着看着手稿,不知不觉又在上面涂涂改改起来。
等她修改了一阵累了,正打算放下笔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巧了,这不是有现成的题材可以写吗。
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温见宁立即抓起笔奋笔疾书起来。
……
几天后,话剧社的成员再集体碰头时,就轮到温见宁和另外几个同学交“作业”了。
沈静芷虽然并不是多严苛的人,但她本身在同学们心中威信重,又天生一张冷脸,看着就不大亲切,有些惯会耍懒的同学对上这位学姐更是又敬又怕,尤其当时和温见宁一样被点名的几个同学,你捅我我捅你,互相使眼色,都想磨蹭到最后一个。
温见宁想了想,索性上前打了头阵。
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她不第一个上前,沈静芷也正准备让她先来。这会看她主动过来了,沈静芷看着不动声色,心里还是满意的。她接过温见宁递来的稿子,才低头看了一眼题目,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既在北平待过,也应当知道宛平城内不设钟楼。”
温见宁写的这个故事名为《宛平钟声》,诚如她所言,宛平城内的确是不设钟楼的。不过她只说:“知道的,只是觉得合适,就起了这个题目,您先继续看吧。”
沈静芷这才接着看了下去。
温见宁并没有延续沦陷后的北平这个题材,这次的剧本里她写了另外一座孤城宛平。
当初温见宁和钟荟在北平时,整天靠着小报和茶馆的道听途说来确定宛平的战况,再有先前写《永定桥》的经验打底,至少写出个剧本的框架来还是没问题的。
宛平自古以来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卢沟桥事变爆发前后,更是中日双方激战的中心,而近在咫尺的宛平城居民便成了第一批日军入侵的受害者。
剧情一开始出场的是宛平城一位年老的打更人,他在七七事变当晚听到了第一声枪响,起初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发现是城外在打枪后,他连忙通知宛平城里的几户有交情的人家。
打更人年迈又无子女,平时多靠这些人家接济才能勉强糊口。这几户人家里,有儿子就在二十九军当兵的,有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甚至还有寺庙里的僧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这些人家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可在残酷的战争以及没有人性的侵略者面前,所有的侥幸和逃避,最终还是化成了对侵略者的满腔仇恨。
宛平城内的普通民众终于联合起来,和前线士兵们决心一同抗日。但敌我相差悬殊,最终宛平城还是被日本人打开了门户,一通烧杀抢掠后,被炮声震聋的老打更人在断壁残垣中渐渐远去,最后只留下一声声凄凉悠长的梆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