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钟荟害怕,方才她趴在后坡上时,心里也止不住地后悔。
她怎么能让钟荟一个人藏身在煤堆里,万一日本兵的刺刀不小心戳在了她的身上,万一那几个孩子害怕发出了声音,她所谓的好心反而会害了钟荟。更何况在如今这已沦陷的北平城里,她和钟荟最信任的人只有彼此。与其被刺刀与子弹分开,还不如两个人作伴死在一块。
好友二人相对而泣半晌,温见宁才擦去脸上的泪,去打水给两人洗脸。
钟荟因为方才的搜查受了点惊吓,额头又有点发烫。
温见宁看她吃了药睡下,就坐在她的床边,为两人之后的事打算。
今天日本人的搜查,打消了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钟荟的病迟早会好,北平不是久留之地,她们迟早要离开。
可越往后拖,日本人对北平周边的掌控越严密,想要出城也越难。可等到时候,她们该怎么才能突破重重封锁,去往安全的地方呢。
第六十八章
第二天一早,温见宁就一个人出门了。
事实上最近这段时日,除非万不得已,她几乎从不愿出门。
如今的北平城内的大路上到处都是岗哨与关卡,日军查得严,无论男女老少一律都要搜过身后才能放行;稍有不如意,就要喝骂殴打,命行人下跪侮辱。温见宁虽还不至于运气这样糟糕,但看到自己的同胞被人打耳光、罚跪,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她每次回来后都不愿见人,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不出来,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素来脾气急躁的钟荟倒过来安慰她。
可今日,温见宁却是不得不出门。
她跟人问了路,一路到了一间报社所在的街道。三月份她从上海来到北平后,曾以齐虎生为笔名在这间报社发行的《北平日报》上发表过两三篇杂文。报社的主编谭立文对她的文章颇为赞赏,双方还曾约见过一面,对方当时见到她是个年轻的女学生,还颇有些惊讶。
而这位谭主编,就是温见宁目前在北平接触过的人里最可能有门路的了。
就在她刚转入街口时,一队日本兵恰好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险些吓了温见宁一跳。她退到路边,等这伙人过去后才再次往报社走去。
一进报社,她才知道方才那伙人是冲这里来的。报社内部仿佛刚刚遭遇了一场浩劫,满地狼藉,里面的工作人员有不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正垂头丧气地在收拾东西。
温见宁在他们的指点下找到了主编办公室,发现这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仅文件报纸散落一地,就连他们的主编大人还呆呆地坐在地上发怔,不远处散落着一副金边眼镜,边框都被踩折了。
谭立文眯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在看她,这才慢慢摸到了被踩折了的眼镜戴上。他从地上爬起拍拍长衫上的灰尘:“是见宁啊,我们这里乱得很,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温见宁弯下腰,帮忙一起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刊文件。
两人大致把地上散乱的文件都拾起后,才坐下谈话。
谭立文问:“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被人一眼看破来意,温见宁顿时有些窘迫,但还是诚恳地说明自己的情况。
对方似乎仍不意外,闻言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也正有离开北平的打算,若是你们需要帮忙,不用找别人,跟我一起走便是了。你也看到了,我这报社是开不下去了,日本人让我们停办,我们也只能停办。我已经打算稍后到上海租界去,看看那里能不能再起一番事业。”
温见宁没想到对方也要走了,只能苦笑:“可是我现在只怕走不了,要等过段时间再说。”
钟荟的病还没好,她不敢带着生病的她出城。如果她要离开,只有钟荟的身体状况好起来才有可能。
谭主编听后很是遗憾,不过还留了他认识几个报社友人的联系方式给她,让她等日后打算离开时,可以上门求助。
温见宁谢过他,才离开了报社回到四合院。
事后温见宁陆陆续续找过谭主编所说的那几个朋友,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要么早就带着一家老小走了,要么已经被日本人抓走,至今下落不明。她这才认识到,局势一天变化比一天快,她再怎么早做打算都没用,与其把希望放在这个人那个人身上,还不如等钟荟的身体彻底好了再说。
好在钟荟也很争气,到了八月底,她的身体状况终于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人逐渐可以下床活动了,咳嗽也没那么厉害。偶尔天气好的傍晚,温见宁也让她一个人去院子里走走,跟祈家的孩子说说话,免得一个人闷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