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清冷的下弦月挂上杨柳枝头,在湖面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湖上画舫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尤其当一顶青色小轿被抬到码头边,船上不少人开始大声起哄。

喧哗声中,粉红嫁衣的“新娘”缓缓从轿中步下,恰逢一阵狂风,将粉色盖头吹起一角。

“新娘”竟是个男子,生得妍姿艳质、华如桃李,曾经顾盼生辉的一对黑眸,冷漠直视前方。哪怕被迫穿上女子嫁衣,仍掩盖不住他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的身段。

湖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

“那不是赤船班花旦温久?当初不是要死要活不嫁么?”

“演的呗,哪个戏子不想嫁给大老爷?”

“不愧是戏子……”

几人正说得兴起,忽然见温久侧头,向他们的方向冷冷一瞥。明明是大喜之日,温久唇角没有一丝笑意,面若寒霜,直勾勾的眼神渗人得很。

细看迎亲队伍,吹拉弹唱没几个,倒是个个大汉手握棍棒,不晓得还以为是押送人犯。

转眼间,温久被送上最大的一艘画舫,经过酒席旁,一个护院阴阳怪气道:“可算来了,今天是袁老爷纳妾的大喜日子,还不去给大伙唱戏,唱好听了,今晚多疼爱你一点。”

话音一落,整个酒席哄堂大笑。

敛去眼底杀意,温久款款走到主位,忍住令人作呕的酒气,款款一福身:“老爷。”

他本就长得俊眼修眉,配上艳丽张扬的妆容,不仅半点不落俗,反似被锦缎衬托的明珠,令满屋凡桃俗李失了颜色。

大腹便便的袁老爷子左拥右抱着两个小妾,打了个酒嗝,随意挥了挥手:“去唱。”

表面顺从应了声,温久还没转身,听到袁老爷子旁边的一人问:“听闻这戏子性情刚烈,现在看不是挺听话的么?”

袁老爷得意洋洋:“一个戏子而已,哪有什么骨气。”

温久攥紧衣袖下的拳头,如果不是他们纵容下人打死班主,又买通县官,害大家申冤无路……

他眼底平静无波,走过一个个看着他嬉皮笑脸、图谋不轨的乡绅:放心,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身后一个护院皮笑肉不笑道:“听说袁老爷还看上了你们戏班的小梅花,下个月就娶过来啰,下九流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该替她开心。”

小梅花是他们戏班的小师妹,只有十岁。

踏上船头戏台,温久佯装不经意看了一眼,船已快驶到湖中心,几艘画舫连成一圈,把最大的画舫围在中央,没人注意到从船尾传来的缕缕异香;再看座下,一群商贾高官,哪个不是脑满肠肥,尸位素餐。

酒席中有人不耐烦大喊:“快唱!”

“愣着做什么?!”

粲然一笑,温久掀掉盖头,不少人登时看呆:花灯映衬下,他明眸皓齿,姿媚潇洒,美得勾魂夺魄。只见他一翻衣袖,悠悠开口:“凄凉含泪,彷似泣血啼鹃……”

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铿锵有力,仿佛能透过湖水,传遍天际。

袁老爷脸色一黑:尽唱这些晦气的,应该唱《大乐赋》《醋葫芦》!他正要拍桌,忽地像被扼住喉咙,身子一歪。

令他恐惧的是,其他宾客、还有他的手下,此时竟全像他一样,僵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台上传来温久清亮通透的歌声:“……恨贪官枉法逞权威,天胡不悯水中萍……”台上开了口就得唱下去,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被凿穿的船底不知不觉往下沉,戏曲声中,湖水漫进船舱,等岸边有人发现不对路赶过去时,早已来不及。

“咚!”

头痛得似要裂开,温久头上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闹够了没!”

眼前一片朦胧,他浑身发痛,湿透的上衣沾在身上,寒彻入骨。

被人粗暴从背后拽住衣服,对方似乎相当不耐烦,边拖边骂:“啧!少在这装死!”

温久只记得自己与戏班里的人里应外合,将鱼肉百姓的恶霸一网打尽,虽然清楚十死无生,他并不后悔。他是孤儿,在恶绅为强纳他做小妾、打死收养他的班主时,温久就知道,为了比他亲生父母还疼他的班主,这是他应该做的。

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背后的人扯住他的双臂,像拉麻袋一样,强行将他拖上楼梯,方才那个刺耳的声音阴阳怪气道:“温少爷,洞房到了。”

温久全身乏力,只能任由他扯住衣领,被迫仰起头,心下一凛。

眼前似乎是一处破落的古宅,破烂的墙纸要掉不掉,有气无力垂下半截,隐隐闻到里面传来的霉味;木头扶梯的油漆早脱色,光秃秃的,地毯甚至脏得看不出原来的图案。

最诡异的是,几个高矮肥瘦不一的人,正把他团团围住,脸上表情或幸灾乐祸、或不屑一顾,竟无一善意。

温久下意识挣扎,无奈四肢酸软不听使唤:“你们想做什么?”

不知是谁冷笑一声:“呵呵。”

下一秒,温久从背后被猛力一推,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身后传来“嘭”一声巨响。

倒下那刻,一串模糊的记忆蓦然灌进他脑海,这是与他长大的乱世全然不同的现代世界,这具身体的主人与他同名同姓,不巧,今天同样是原主的“大喜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