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正在为他们放血——
北境寒热症发病时皮肤长斑,浑身发冷,随着斑块变红变大,患处渐痒渐疼,最终化为脓包,身体亦由寒转热。
疗法乃是首先放血,而后每隔一个时辰敷药,一日后药效至极,再次放血,如此往复十日。
期间患者痛苦难当日渐虚弱,扛过去了便康复,扛不过去便一命呜呼。
景晚月即刻来到军医身边打下手,他做事又快又好,没过一会儿,军医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景晚月便讲了从前的经历,军医道:“三年前那次啊,我听说过,多亏景将军坐镇,城中方能有条不紊,景将军当真年少有为。想必等他来了飞骥营,这里也会焕然一新。”
夸赞总是令人开心的,景晚月淡淡一笑,道:“我觉得飞骥营眼下已有许多新面貌了。”
军医一顿,看他一眼道:“听说你是混血流民?”
景晚月仔细为病患敷药,低声道:“是。”
军医一愣,又看了他一眼,“从前是马兵?”
景晚月点点头,“升任步兵不到半月。”
军医笑了一下,“我还听说来当看护是你主动请缨?”
景晚月“嗯”了一声。
军医脸上的笑容变得欣慰而充满赞许,叹道:“英雄少年,不问出处。飞骥营的新面貌,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啊。”
一语可见他和如穆悠一般的许多士兵的努力没有白费,景晚月心中感慨。
他是有个名将梦,但他更清楚地知道,那是一生努力奋斗的方向,毕竟名将前头更有名将,谁又敢说自己就是最厉害的那个呢?
故而当真做起事情来的时候,他从不好高骛远,亦不好大喜功,将分内事做到最好,努力给他人一些好的影响,哪怕只是一点,就已相当不易。
放血上药后,军医去查看全营布防,此间后续便交给了景晚月。
他独自一人守着,又换过两次药后,夜幕降临,外间风声比白日大了不少,士兵巡逻加强,时时处处昭示着情势的严峻。
营房僻静,王冲和李小双仍在昏迷,景晚月蒙着全身坐在一旁,一墙之隔像是隔绝了他与所有,时间流逝变得极为缓慢,天地亦静得孤独。
他时而关注王冲与李小双,时而走神,时而胡思乱想。
这些年来,他的亲人远在京城,而他在边塞,每每总是做了件什么事后许久,家人们才能得到消息。
就连……
就连有朝一日他若死了,家人看到的也只能是一坛骨灰。
他固然为国尽了忠,却也不孝不悌。
但最当初,他也是因为在家中呆得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该做些有意义的事,这才来了北境。
从军后心中确实踏实了不少,然而思念、愧疚、空虚与忧虑亦常常将他裹挟,仿佛心中空了一块,还是缺点儿什么。
一如此刻。
独自一人身处寂静却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他既冷静又紧张,既坚定又惶然,他毫无畏惧,却也不得不畏惧,他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到一切,但……
内心深处却也不可控制地期待着有人能和他共同承担,给他带来足够的温暖和力量。
灯光再亮,亦会投下阴影。
景晚月坐于灯光与阴影交汇处,包裹严实的身体一动不动。